第1章 姜六

“哎,你听说了没?卫国公府的六姑娘又病了!”

“是吗?不是说请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廖神医进京诊治?”

“嗐!就姜六姑娘那身子,十个廖神医估计也够呛!”

“是啊!偏太后娘娘非要这个娘家侄女占皇后的位置!”

一群找不到活计的懒汉窝在京城街巷一角,嘴里八卦不停。

“我可是听说了,朝中好几个御史都上了折子弹劾姜家说什么功高盖主!反正就是不同意再立姜家女为后!”

“这么隐秘的事,李坡子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被唤作李坡子的中年懒汉神色骄傲:“我有个远方侄子可是李御史身边心腹的儿子的婆娘娘家兄弟管的铺子里的伙计儿!”

功高盖主这个词还是从他那远房侄子口中学的呢,中年懒汉扣了扣指甲里的油垢,与有荣焉。

“是吗?!那应该是真的了!”其余人接二连三附和。

盛京城内不少世家府中也在议论。

和姜家交好的人家,倒是没太多想法,只忧心接下来一段时日盛京城不会平静了。

同姜家有仇的,说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姜六姑娘身子这么弱,也不知能不能熬到册封的那一天。”

“是啊,这太后娘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她本就不是圣上生母,这样做不是将圣上越推越远么?”

“选个病秧子当皇后,别再生个病秧子皇子出来。”

“呵呵,生不生得出来还不一定呢,别忘了太后娘娘不就是......”

“估计是太上皇施压了吧。”突然有人低声道。

这在盛京也不是什么秘密,都说当年太上皇禅位的事儿有古怪,当今圣上十六岁就登基了,如今才过去三年,而太上皇当年禅位时可正值壮年。

如今更是活得好好的。

许多人都觉得当初太上皇肯定不是心甘情愿禅位。

风言风语传得快,很快就传到了这些八卦的主角之一,姜清漓的耳朵里。

正值热夏,她这个人不仅畏寒还畏热,此刻正靠躺在窗前的软塌上,四五个婢女给她扇风。

姜清漓手中端着一杯白水,细细饮着。

贴身婢女云霜将底下人从外头听见的言论转述完毕后道:“姑娘,这些话听听就行了,别太在意,凡事有三老爷和夫人呢。”

姜清漓无声点头,不说话,就叹气。

云霜已经习惯了,每回一病,自家姑娘的话就会变少,时常半天也不说上两句。

然而,姜清漓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自身病的事。

几日前她突然发了一场高烧,觉醒了上辈子的记忆。

原来她是穿越了。

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一朝打开,乱糟糟的,她足足捋了好几日,才算彻底清醒。

姜清漓这辈子也就投胎不错,不然就她这副岌岌可危的身子,放在平民百姓家要么倾家荡产,要么早早夭折。

“唉~”一想起云霜方才的话,她就愁得很。

虽投胎投的好,但打眼望过去,也不是能够一世安稳富贵。

宫中太后虽然姓姜,是她的嫡亲姑母,但皇帝却不是姑母亲生的儿子。

外面都以为姑母只是逼皇上册封姜家姑娘为后,是哪位姑娘不重要,是以皇上为了反击才选了个病秧子。

姜清漓却是清楚,哪是立不立后的问题。

记得那会儿她五岁,生了一场大病,走了几趟鬼门关。

家中长辈求医无数,最后抱着她去了京郊皇恩寺,求助那位觉明大师。

做最后的挣扎。

大师卜了一卦,言道:“此子生来气弱,运薄,需一位气运极尊的人与之相合,方能解危。”

通俗点说,就是冲喜。

这世道除了天子,也就只有天子的儿子气运最尊了。

那时候尚在位的皇帝姑父看重姜家,看重小姑母,大手一挥就指了那时年仅七岁的当今圣上。

事就巧合在这儿,据说册立太子的当日,她真就离奇病愈了。

俩人的婚事就此定下。

历朝历代就没有哪位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因由是为了给臣子家姑娘冲喜的!

姜清漓对现今的局势了解不深,来诊过脉的大夫太医们都说她这个病最惧多思多忧,损耗极大。

因此家中长辈鲜少在她面前提及不顺心的事,并勒令府中下人也不许在她跟前碎嘴,只让说些外头发生的趣事。

逗她一乐。

不过就冲如今宫中这配置,想也就知道不会好到哪里去。

宫里的太上皇姑父还活着,然而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的亲侄儿。

且这位亲侄儿的王爷爹娘都活得很康健有力。

怎么瞧,都是一副糟透了的局面。

平静的湖面下藏着汹涌的漩涡。

偏姜家其他人自信非常,从不觉得姜家将危矣,对她入宫为后这事信心满满。

用现代的一个词描述,傻白甜。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阵热风迎面而来,姜清漓抬眸,紫的、蓝的、粉的,一水的裙摆晃荡进屋。

晃得她眼花。

只一瞬,她眼前便黑了。

“我的心肝肝~好点了没有?”为首身着暗紫襟背的姜老夫人陈氏疾步上前,一把搂住躺好好的姜清漓。

一手搂着,一手还不得闲,这摸摸那看看。

瞧着动作粗鲁,实则极温柔。

姜老夫人身上隐隐有檀香的气息。

闻着让人心神安宁。

姜清漓挣扎不开,索性躺老夫人怀里。

确认无恙,老夫人就开始责怪起来:“你父亲真无用,还有你两个叔叔,我和你娘婶婶几个就去了皇觉寺几日,就又将你照顾病了!”

“阿漓,今日头还晕不?”老夫人身后冒出一道柔弱清丽的嗓音。

这是姜清漓这辈子的亲娘,韩氏。

姜府三夫人。

姜家不像寻常大邺人家,家中无论男女都算作一房。

是以姜清漓的父亲虽是次子,却行三的缘故。

有姜老夫人这个祖母在,韩氏在关心闺女这事上也就只能屈居第二了。

韩氏问完话,其他两位婶婶也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被一顿揉搓的姜清漓摇头:“祖母,孙女已经好多了,爹和两位叔伯专门请了廖神医过府为我医治。”

姜家未曾分府,姜老夫人膝下二女三子,老大是个闺女,更是征战沙场的女将军。

当年随老国公为大邺征战牺牲了。

“那是他们应该的!”姜老夫人还不解气,扭头同三个儿媳道,“下回再出远门,我就不去了,看那三个不中用的老爷们把我的心肝儿都照顾成什么样了!”

姜老夫人骂自己的儿子一向是不骂到舒坦不会停,姜家三位儿媳都习惯了,没谁会在这个时候去反驳婆婆的话。

姜老夫人也没问为什么回府不见三个儿子,多年经验,想也不用想是心虚掐着时辰出门躲骂去了。

这时韩氏上前一步,伸手熟练地在女儿额头上试温。

末了松口气道:“不烫了就好。”

她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得仔细着点。

面对亲人的关心,姜清漓内心暖暖的,这辈子虽然身子不好,但却有很多人疼爱她。

“娘,”姜清漓露出让人放心的笑容,“真的好了很多。”

可惜了,她除了身子不行,各方面都随了亲娘韩氏,尤其是外貌,面庞小巧,柳眉秀目。

不过眉眼间倒是比韩氏多了几分清纯亮丽。

着一身雪白中衣,病中再这么一笑,特像一小朵迎风飘荡的白梨花。

格外惹人怜爱。

据说她爹当年就是被自家娘这副模样给骗了,欢欢喜喜将人娶回家,没曾想新婚夜盖头一掀,没一会儿小白花就变成了霸王花。

姜老夫人果然更心疼了,再次一把搂住,嘴里“乖乖”、“心肝肝”地叫着。

姜家几位当家夫人是特意一早就从京郊皇恩寺赶回来,就是为了陪姜清漓用个午饭。

这回也是不凑巧,家中几个堂姐有事凑到了一块,家里除了三个大老爷们,就剩一群下人,这才有了疏忽。

有几位长辈在,姜清漓身边挥扇子的婢女就剩一个。

怕她受不住再着凉发热。

姜清漓跟前摆了一碗食补汤。

她舀了一口喝,味道还是不错的,因着她生病有不少忌口,家里人为了让她吃口好的,满大邺朝寻厨子,单她院里的小厨房就有三个厨艺堪比宫中御厨的厨娘。

姜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就喝汤的功夫,她跟前的盘子里就堆满了自己爱吃的菜。

同时耳边多了不少新消息。

姜老夫人说:“过两日,韩氏随我进趟宫。”

韩氏停下筷子道:“是,母亲。”

姜清漓汤匙一抖,总觉得进宫的事同她有关。

果然下一刻,姜老夫人的话便印证了姜清漓的猜想。

“眨眼阿漓都十七了,离及笄就剩不到一年。”

她们这次去皇恩寺没能见到觉明大师,有些遗憾。

可孙女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她目光落向身侧的孙女,对于外界叽叽歪歪的声音,姜老夫人从来都看不上:“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大邺女子及笄年岁与前朝不同,听闻是随开国皇帝征战的华阳大长公主亲自更改,当年也是惹了不少非议。

不过从大邺连年稳定增长的人口来看,这位华阳大公主当年的举措是对的。

姜清漓曾还猜想过,这位开国女将军说不定也是从某个后世穿越而来。

也多亏了这位华阳大长公主,当今的大邺朝,对女子不似前朝那般苛刻,甚至鼓励女子多读书识字。

甚至还出过几任女官。

二伯娘岳氏先一步接话:“是啊,阿楹和桥桥两个鬼精平日里总缠着我问,说六姑姑成了婚是不是就能生个小妹妹小弟弟给她们玩了。”

岳氏娘家是富商,后来还做到了皇商。

直到她两位兄弟接连考中进士才算真正改换门庭,她幼时常随父亲学账做生意,脾性和胆子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说话时眉眼带笑,嗓音舒朗,大气十足。

她口中的两个孩子是姜家大姑娘,二房长女姜千雪的两个双胞胎闺女。

八年前出阁,嫁了前户部尚书唐鸿的嫡长子,唐文洲。

不过户部尚书唐鸿在半年前因贪污致全家流放闽州。

在流放旨意下达前,姜大姑娘私自给女儿们改姓并与夫家和离的事着实让京城热闹了好一阵子。

直到月前岳氏嫂嫂来信,道岳氏父亲病重,这位大堂姐带着两个女儿代岳氏去渝州外祖家小住,顺便替岳氏尽孝。

这事儿才算彻底消下去。

听岳氏提到两个小家伙,姜老夫人眼神也软了软:“这俩姐妹是嫌咱们府里没有嬉闹声。”

从前在唐家,家里有好些兄弟姊妹让两个鬼精灵捉弄,骤然回到姜家住,一时哪里习惯得了。

岳氏眸中尽是赞同,言语间不乏幸灾乐祸的意味:“是啊,好在我那嫂子有一串孙子孙女。”

侄媳和侄子感情好,十年三胎,每回都是龙凤双胎,在渝州都出名了。

四婶方氏在一旁含蓄地笑了笑,姜老夫人三个儿媳,最守规矩的就是她了。

等大家都说尽兴了,姜清漓才不紧不慢出声:“我不着急,急也是先急几位堂姐。”

这就是排行最末的好处了,上头时刻有人顶着。

韩氏在一旁赞同也不赞同:“生孩子不急,婚是要成的。”

她嘴上没说,实则是惦记着当年觉明大师的卦言。

姜清漓说完低头继续喝汤,听到这句话差点呛住。

来了,来了。

冲喜它还是来了。

韩氏是她母亲,她当然听出了对方话中所指。

话最少的方氏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声:“回头让我父亲也帮帮忙。”

话中透着一丝无良。

姜清漓:“......”

但凡和姜家有关的事,唯一贯彻大家闺秀品格的四婶也变了。

姜清漓很多次都怀疑,四叔是不是给四婶下了一种叫‘恋爱脑’的蛊咒。

四婶的爹曾是言官。

小姑母在嫁入皇家之前有过一段婚姻。

二人和离不久,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姑父就要立小姑母为后。

其中意见最大的就是这位方大人,多次挟命劝谏。

然而小姑母还是做了皇后,气得方大人连着好些日子称病罢工。

不干了。

没曾想就在他装病的那仨月,家被偷了。

一次赛诗宴上,方家最受宠的小闺女看上了死敌姜家长相最俊美的四子。

自此,方大人便‘被迫’上了姜家的贼船。

每日骂骂咧咧上朝为姜家辩驳,同时暗戳戳让自家夫人去姜家偷摸游说小闺女和离。

不过姜清漓近几年已经很少见到方老夫人。

大概是死心了。

忘了提,当年小姑母和前姑父的婚事还是现在的太上皇姑父亲自赐婚。

用小姑母的话说:兜兜转转都是缘分。

方大人当初极力阻挠的根本原由,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