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州城，下城区。
2380年6月18日15:39。
下午的贫民区街道并不热闹，只有零零散散的宿醉混混来回晃，他们租借着费用“高昂”的二手呼吸服，采沼气的工作歇班时便注射酒精麻醉自己，喝高了还会骂天骂地，骂上城区的狗，骂他们收取的高昂阳光税。
霍恩德在前边扛着女人的尸体，艰难地往前走着。他受了点小伤，还被一个断了腿坐在地上的混混啐唾沫，心情很不好。
他脸涨的通红，虽两个月前新装的机械手力量巨大，但这尸体涨大得几乎有两人高，不得不叫一起的年轻男孩搭把手，却没想到男孩力气也不大，两个人一前一后扛着尸体都有点费劲。
这具尸体已经发臭了，四肢甚至都不完整，远远看上去就是个圆鼓鼓的皮球，如果不是手头紧张想赚一点尸体回收费，霍恩德才不会把这女人搬回来。
他身型高大，脸色阴沉，一边走一边骂道：“草，妈的，好不容易找到个队友，进缸就死了，真你奶奶的晦气。”
霍恩德回头瞟了一眼同样涨红脸的清秀男孩，又碎嘴道：“你他妈的不是y进化者吗，怎么连个老娘们的尸体都抬不动？”
男孩穿着与贫民区格格不入的衣物，只是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已经脏兮兮的了，他留着偏分长发，一张脸白皙精致，左眼下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此刻皱着眉费力搬运，小声辩解道：“我的y进化方向攻击力不高……是辅助类……”
他额间冒汗，面对高大威猛而且口吐芬芳的霍恩德有点犯怵：“这个……我们队友死了，还能再找到进化者进缸吗？”
他们也是临时组的小队，为的是能通过精卫公司的员工初筛。
霍恩德的机械手用力一扯，将肩膀上滑落的尸体抬高，仰头望天，吐沫星子到处飞：“妈的，最近这叼运气真是不好，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进化者了。”
他也很郁闷。
要成功从贫民区的无业游民跨越阶层到上城区，一点也不容易。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就是被【精卫公司】选中，成为一名清理部的员工，但这条路先不说危险，条件也苛刻，需要进化者小队前往清理D级缸。
这些小队都是民间自发组队，需要三人以上五人以下才能登记入缸，而且为了将污染控制在可控范围内，这个“缸”只会开放48小时，现在想要挑战的进化者基本都组好队进去了，像他们小队这样刚进“缸”就死了队友的出来的还真不多。
其实霍恩德也可以选择留在“缸”里。
只是他的呼吸服太老旧了，是最初的一代，修修补补用了许多年，关键时刻又坏了，还有2小时停止供氧，他不得不出来。
他和容怀将女人变异的尸体拖到了污染处理厂，两人凑着脑袋数了数，平分了100金币揣到兜里，又前往贫民区最大的二手呼吸服商店。
在往地下商店走的路上，霍恩德瞟了几眼唯唯诺诺跟在身后的容怀，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友善的微笑：“小伙子，你应该很有钱吧？”
容怀愣愣地抬头，随后拨浪鼓一样摇头。
“怎么会呢？你这一身呼吸服价格肯定不菲，我是说，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要是有钱能借借吗？”
容怀本就有点怕霍恩德这个大个子，再说他本就没钱，结结巴巴地拒绝道：“大哥……我出门没带钱的……”
霍恩德的机械手一把推开地下商场破破烂烂的铁门，还刮花了上边贴着的五颜六色小广告，不信道：“老子像傻逼吗？找借口也找点靠谱的，现在不都用ID卡转账吗？除了咱这些穷人，谁会随身带金币啊？”
他们穿过狭窄的甬道往前走，地下商城无法被人工阳光照耀到，即使是在下午也显得有些阴暗，各式改装过的花花绿绿呼吸服随意叠挂在墙壁上，头顶暗黄色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霍恩德熟练地走到前台，机械右手敲了敲桌子：“老鸭，来生意了。”
名为老鸭的老板此刻正在和一名脸生的少女讲话，他习惯套一件宽大的白色工作服，见熟人来店，摆摆手，示意霍恩德等会。
霍恩德无聊地将左手胳膊靠在吧台上，撑着自己半个身子，打量着面前这个高挑的黑发少女。
漆黑的长发一看就保养的很好，和贫民区那些女人乱糟糟的头发不同，它们安静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女孩的侧脸。她一看就很年轻，穿着一件低调的黑色呼吸服，正在老鸭的教学下注册ID和……借贷。
霍恩德挑眉，心想，嘿！怎么最近总是遇到少爷小姐沦落到贫民区来。
他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跟在身后的容怀，这位“小少爷”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多改造的呼吸服，正在惊奇地左顾右盼。
霍恩德吹了一声口哨：“没见过黑市上卖的呼吸服吧？老鸭是移州城最有技术的呼吸服专家，早在十年前就破解了夸父集团的初代呼吸服，要是钱够，他能给你造个全新的。”
“少吹牛逼了。”老鸭和霍恩德也算是半个熟人，他习惯性地扶了一下圆圆的老式眼镜，转过头问霍恩德道：“这回呼吸服又出了什么问题？”
霍恩德一屁股落下，将坐台坐得咯吱咯吱响：“妈的，这次不修了，还有两小时就报废了，得换个新的。”
老鸭咧开嘴笑了，露出他的两颗金门牙：“你总算愿意换这件破烂初代呼吸服了，市面上都不流通的款，每次给你修都得找半天匹配材料。”
霍恩德不愿意提，他高大的身子坐在前台前，稍稍弯下腰问道：“回收了这件，再租个最便宜的，多少钱？急用。”
老鸭听罢微微低头，老式圆框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露出左眼的机械义眼，他的视线越过眼镜框上方盯着霍恩德，不客气道：“你这个太老了，我可不回收，而且你在咱这里欠了两个月的维修钱了。”
霍恩德哈哈尴尬道：“咱们多年老朋友了，就看着交情回收了呗，最近实在是有点穷了，手头全给闺女交学费了，下个月，下个月再还……”
见老鸭收了笑，低头伸手摆弄桌后一堆机械肢，霍恩德咬咬牙，他将刚刚搬运尸体回收的50金币掏出来数了数，放在吧台上，堆着笑道：“这样，手里就这些了，先给你。”
见老鸭还是不为所动，霍恩德咽了咽吐沫，又强撑着硬气了起来：“要不是这吊呼吸服要报废了，老子都进缸了又出来，妈的，老子要是被精卫公司选中了，半个月，不不，两三天工资就能还你这些钱，你说是不是？”
老鸭这才重新抬起头，道：“你进‘缸’了？”
只见霍恩德一把扯住身后的容怀，毫不客气道：“是啊，这是老子队友，一起的。”
听闻此话，一边刚注册好公民ID、成功借贷了3000金币的程灵汐也转头望向霍恩德。
她眼眸微微眯起，打量起来眼前这位中年男人。
“y方向进化者。”小水道，他顺着程灵汐的目光，又分析霍恩德身后的容怀：“他也一样。具体进化功能不明。”
容怀被他遒劲的肌肉掐住肩头，清秀的脸上浮起一片喘不过气的涨红，他想要从霍恩德的胳膊底下钻出来，却受制于男人的力量，只能双手撑着吧台。
老鸭怀疑道：“这次的缸才开吧，我记得是在上城区，你们就两个人组队？”
容怀想要说什么，被霍恩德一把又扯到身后，他避重就轻道：“这个……之前的队友有点意见，我们还差一个。”
老鸭这才收回目光，他冷着脸，拿了根牙签咬在嘴里，含糊道：“想要租呼吸服，那你得找个人做担保，就你这个队友成不，防止你死里边了。”
容怀被乍然提到，有些懵，他“啊？”了一声，下意识望向身边的霍恩德。
霍恩德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证道：“哎，这小子也没钱的，老子还要去见闺女呢，比谁都爱惜自己这条烂命，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老鸭拖长了调，“哼”了一声。
而一旁沉默不语的程灵汐终于出声问道：“你们还差队友吗？”
少女的声音如石子清脆冰冷，也许是没想到这位“不知为何沦落到贫民区的小姐”会主动搭话，霍恩德也有点懵逼，但他很快上下打量了一下黑衣少女，迟疑道：“姑娘，你是进化者？”
程灵汐点了点头：“y方向。”
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
霍恩德本想，现在“缸”也就才开几个小时，肯定很少有队伍像自己一样这么快出来的，因此想要找到别的进化者继续组队入“缸”不是件容易的事，估计得要再等上一天半载的，谁知道正巧了，进化者就在眼面前。
他立马正色道：“缺缺缺，现在就能走。”
一边鼓捣着呼吸服的老鸭嘎嘎笑了一声，也没戳穿，打断道：“老霍，最便宜的呼吸服100一天，你这50我收下了，加上之前的，还欠2500。你身上这破烂赶快换下来吧，抵5块。”
霍恩德瞪着眼睛，有点生气，胡子抖了抖，还是忍了下来。
他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程灵汐身上，机械右手从怀里抖抖嗖嗖掏出电子烟，下意识想要递给少女，随后意识到什么，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试探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他妈的真孙子。
霍恩德心里想，自己活了快四十岁，为了重新进“缸”，竟然在老鸭面前丢尽老脸，巴结上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了。
而程灵汐则眨了眨眼，她漆黑的眸望了望霍恩德略微窘迫的机械手，很快伸手将电子烟取了过来，她熟练地叼住，笑了笑：“程灵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