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若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
半晌,心头才骤然一松,人还活着。
她连忙把人从雪堆里扒拉出来,青枝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提醒道:“世女,我们现在怎么办?九殿下他……”
秦观若知道欲言又止的想说的是什么,苏繁安在宫中所有人眼里都是个让人避之不及的大麻烦,会让永和帝不喜甚至厌恶。
但她垂眸看着已经冻的浑身僵硬几乎毫无知觉苏繁安,心底却忍不住想,如果她早上没有在永和帝面前说话,那苏繁安即使被罚跪,但是不是也不会到如此程度?
但可能因为她的话,让八皇子和淑侍君更加的怀恨在心,才让他现在差点就被冻死在这个雪夜里?
如果她今日就这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让人死在了这里,她怕是要一辈子都难以心安了。
她弯腰试着将人抱起来,还以为会有些吃力,毕竟他虽看着单薄,但身高却并没有比她矮多少,但真的将人抱在怀里时,才发现他轻的让人心惊。
青枝见她将人抱了起来,脸色顿时巨变,震惊道:“世女,您、您要将九殿下带回去?”
秦观若眉头拧了一瞬后,便道:“不回仪坤宫,去他住的地方,把他送回去。”
闻言,青枝心中的一口气总算放了下去,他真怕这位秦世女一时心软就要将人带回仪坤宫,那都不用第二日,今夜就能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宫中谁人不知陛下有多厌恶九殿下?
而他们熙主子膝下没有子嗣,最要紧的就是陛下的宠爱了。
在宫中,一味的善心可能带来的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好在世女心中还是知道轻重的。
见她抬脚就走,他忙上前帮着撑伞遮雪,道:“世女,怎能让您受累,让奴才来背九殿下吧?”
秦观若:“不用,你在前面带路,走快些。”这个世界,女人的力气可比男人要大。
更何况,苏繁安看着要比青枝高一截,让他背着,人怕是都要被拖在地上了。
青枝在前面带路,速度不慢,穿过几条长长的宫道后,终于看见了一处有些荒凉破败的宫殿,大门就那么半遮半掩的敞开着,没有人管。
青枝上前往里查看了一番,道:“世女,前殿没有人。”
直到秦观若将人缓缓放在正殿内室里梆硬简陋的床榻上,也没有撞见一个伺候的宫人。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青枝低声道:“世女,这殿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九殿下身边伺候的小宫侍,对九殿下应是不怎么上心,这会儿想必已经不知道在哪里和其他小宫侍一起凑合取暖,早早睡下了。”
这样的天气,宫里头的下人可没有那么多的碳火可以取暖,在主子面前得脸的还好,甚至还有小宫侍伺候着,但最底下的小宫侍,就只能为了好过一些,一起睡着取暖了。
秦观若对宫里的踩高捧低心里有数,只是……
“世女,咱们现在就回?”青枝觉得他们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她忽的问道:“我小舅舅可有信任的太医?”
青枝看着她冷凝又认真的眉眼,顿时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了张,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后才忙不连跌的道,“世女,都说九殿下命硬的很,这次也定会逢凶化吉的,咱们就先回去吧?”
秦观若见他害怕,顿了一瞬,道:“你先回去,将事情同照水叔叔说一声,若太医院有足以信任的太医,便让他去请,但不用来这里,只说是给我寻的那只冻伤的小猫看看,再多拿一些九殿下能用上的冻伤药。”
青枝怔愣半晌,听见她催促,这才连忙应是,只是最后还是道:“世女同我一起回吧,等会儿奴才再过来一趟将冻伤药给九殿下送来。”
秦观若摇了摇头,“不妨事,我在这里等一会儿,事不宜迟,你快些去。”
见他终于快步离开,秦观若才用灯笼里的烛火点了内室的灯后,就出门在后殿小厨房里找到了可以烧水的锅。
锅看着还是干净的,她只简单用干净的雪擦了擦,就开始烧水,幸好水缸里还有水,不用她自己去井里打。
眼见着水温差不多了,便将温水用水桶装着,提进了内室,倒进了屏风后的浴桶里,一连来回几次,跑的她浑身都开始发热了。
一通忙活后,她才快步回到床榻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摸了摸他的额头,比之前好像稍好了一丝,总算有了一点人的温度,但身体回温的太慢了。
脸色还是那副被冻的青白,毫无生气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看的她不由蹙了蹙眉。
她将盖在他身上单薄的被子掀开,身上最外面的那层衣服早就被脱了下来,如今里面只着了薄薄的一件被洗的发白的里衣里
她一手托着他的后颈手掌顺势揽住他的肩背,一手从她膝腕处穿过,将人毫不费力的抱起来往内室角落的屏风后走去。
冰冷的温度从单薄瘦弱的背脊透过掌心处,让她的脚步不由更快了几分。
浴桶里没有能坐的凳子,怕人不小心滑进水里溺水,她只能在一旁看着。
冻伤的人想要快速回温,现在只能用温水浸泡身体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秦观若不敢放松,拖了一个椅子,就坐在旁边看着。
时不时就凑上前伸手探一探他的呼吸,摸一摸脖颈上的脉搏,又或试一试额头上的温度,一刻不敢放松,就这么忙碌着一直盯着他看。
眼见着他肉眼可见的脸色渐渐变好,身体的姿态也渐渐放松,没那么僵硬后,她才缓缓轻吐出一口气来。
试了试水温,她就提了木桶出了门。
“唔……咳咳……”
突如其来的溺水窒息感,让苏繁安以为自己被人丢进了冰冷的池塘里,强烈的求生的意识让他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了什么,动作有些迟钝仓皇。
苏繁安用力睁开眼,费力的喘着气,在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后,神情便怔了怔。
他……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是他自己回来的?
不……不对。
失去意识前冰冷刺骨的寒冷让他记忆尤深,如今却被暖意融融的温水浸润的舒服放松。
到底是谁……
“九殿下?你醒了?”秦观若提着温水进来就看见他轻蹙着眉心,眼神有些呆愣的模样,自顾自的将水倒进了浴桶。
“九殿下,你现在感觉如何?”她抬眸看着他问道。
苏繁安:“……”他迟缓又困惑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半晌,他眼睫忽的剧烈颤抖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身体,按着浴桶边缘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你……”他喉咙干涩难言。
“你没事吧?”秦观若见他说话困难,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被子直接喂在了他的嘴边,道:“先喝口水,再说话。”
苏繁安下意识瞬间偏过了头,抿了抿干燥的唇,抬手便推开了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声音冷硬沙哑的道:“是你……救的我?”
“你想要做什么?”
“有什么目的?”
秦观若看着他浑身防备警惕抗拒的眼神,就像是那些曾经被人丢弃过的猫猫狗狗,被人狠狠伤害过,再面对所有伸过来的手,都会惊惧恐慌害怕,又或剧烈的反抗挣扎撕咬,不再信任任何人。
她捏着茶盏的指尖忽的微麻了麻,让她不由下意识握紧。
她声音不自觉的放缓,看着他轻声道:“我不想做什么,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意外被九殿下你绊倒后这才发现了你,不敢放任不管。”
听着她平和的声音,苏繁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底似乎滑过一丝冷笑嘲讽,只是最后也只是垂下了眼睫,没有再说话。
他烂命一条,不管她有什么目的,还是她身后之人有什么目的,总归会露出来的。
“呃……赫……”剜骨般的剧痛从膝盖处传来,一阵接着一阵,苏繁安忍不住痛哼出声,本就苍白的脸颊越发的惨白了。
不过须臾,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便渗了出来。
秦观若看着他骤然疼痛却依旧死死咬牙忍耐的模样,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后便双手伸进了浴桶里,“九殿下,冒犯了。”她一如之前一般,将人快速抱了起来。
苏繁安呼吸急促不稳,抓着浴桶边缘的手却依旧死死的按着,抬眸看着她,声音嘶哑的道:“……放开。”
秦观若看着他虚张声势般严厉警惕的眉眼,以及眼中因剧痛而泛上的晶莹水光,不由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九殿下,您这腿,如今还能自己动吗?”
“还是,你打算在里面泡到天荒地老?”
闻言,苏繁安睫毛轻颤了颤。
只是因为整个人都脱离了温热的水源,身上凝聚的温度迅速四散而去,苏繁安被冻的打了个冷颤,身子下意识想蜷缩起来。
秦观若垂眸看着下意识在她怀里蜷缩成一团的人,环着他的背脊肩膀顺势便握住了他因为太过用力而僵硬的手。
“再冻下去,九殿下你说不定今夜就要发热死掉了。”
苏繁安身子僵了片刻后,终于渐渐松了,只能继续僵硬着身子,窘迫又无措的躺在她散发着阵阵温热温度的怀里。
秦观若看着他瞬间死死闭上眼睛,浑身僵硬的模样,眼神忽的微愣。
暖黄色的烛光足以将小小的内室照亮,她眼神不经意的一扫间,便将怀中人几乎看的一清二楚。
白的,粉的……
她将人抱在了床榻上,语速莫名加快:“殿下,你自己赶紧把身上湿透的衣裳都脱了,躺床上去。”
说完她没有再看他,转身就出了内室。
“世女!”
正好,青枝提着灯回来了,看着她便道:“奴才已经禀过主子了,主子让人拿了主子的对牌去请了太医,只是今日不凑巧,不是许太医当值,多费了一些功夫,这都是上好的治冻伤的药,这里冷的慌,有奴才就行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看着他手中的冻伤药,秦观若松了口气,颔首道:“你先进去帮九殿下上一下药。”
青枝见她不听,也没办法,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平日里温温和和不说重话的世女,竟这般固执。
他只能赶紧拿着东西进屋。
听着内室传来的声音动静,和被外间的冷风一吹,脑子莫名有些发热的秦观若顿时轻舒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攥了攥还有些湿润的手心,仿佛上面还残存着方才那温热单薄又柔软的独特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