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姓沈

时间会流逝,欢闹会过去,喧哗之后,夜晚终将归于寂静。

只是有的夜晚会格外漫长。

迎芳阁里,管事娘子哭笑不得,“我说小郎君,你那香囊里究竟有什么金贵东西,这都来来回回找了三遍了,没有就是没有,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言子绪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仔细回忆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香囊究竟是怎么突然消失的,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今日人多事杂,到这个点大家都累了,还想着早些休息呢。”管事娘子笑容满面,一副好商量的口气,“若是没那么贵重,要不就算了吧……”

游船会结束,终于忙完的大家伙陆陆续续回来,扶腰的扶腰、打哈欠的打哈欠,没一个精神头好的。

言子绪搭在楼栏上手蓦然收紧,再三犹豫,别过了脸,声音低低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小郎君当是明事理的。”管事娘子松了口气,“今天当真是很晚了。”

她隐晦地表达着想要送客的意思,言子绪听出来了,但不死心,回头严肃道:“若是有人找到了,还请千万不要丢,交给希玉姑娘,我会来拿的!”

“自然!”

管事娘子多番保证,终于送他出门。

等他一走,笑脸便垮了,嘴里嘟囔,“找那么久又说不重要,逗人玩呢!”

言子绪独自走在回书院的路上,冷风飕飕的,他不自觉抱臂取暖。

一个连自己清白都保不住的人……谢濯臣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他愈发觉得寒凉。

他甚至连一个香囊都守不住。

可是……言子绪越想越委屈,他到底做错什么了呢?他明明没有对父亲不敬,明明很珍视那个香囊,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因为他倒霉吗?

言子绪用袖子抹了抹脸,擦掉眼泪。

独自走在无人街道上的不止一个人。

谢濯臣漫无目的地走过陌生的街道,原本思绪很多,慢慢地都被他抛之脑后。

什么也不想,也不见得轻松一些。

他早该回去了,只是他不想回去。

等不到他的沈烛音点了一次又一次灯,盯着蜡烛一点一点消融。

她想起前世,已经卷入党派之争的谢濯臣每天都会处理政事到很晚回来。

很多时候,她睡着了他也没回来,等她醒来,他又已经出门了。

所以……上一世的她为什么看不见阿兄的疲惫呢?是因为她的心思都在楼诤身上吗?

沈烛音觉得可笑。

她今日走了很远的路,给不知道多少个姑娘上了妆,早就累得浑身软绵绵。

可是阿兄没有回来,虽然她根本不知道等他回来自己该说什么,可她就是想等他回来。

她趴在桌子上,烛光照亮她的脸。

直到接近天亮之时,谢濯臣才回到书院。

推门而入,沈烛音依然趴在桌上,衣着单薄,眉头紧锁,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谢濯臣迟疑着走近,在她面前蹲下,手背探向她额头。

果然,烫的。

谢濯臣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他又想起言子绪来,那废物,也不像能照顾好她的模样。

沈烛音又做了那场噩梦,大火蔓延。

可这次她不再深陷其中,她成了旁观者。

她看到楼诤狠狠掐着一个女子的脖子,看到阿兄跑到了大火面前叫她的小名。

楼诤在阿兄死后松了手,女子跌倒在地。

可她在旁观,那个女子是谁?

沈烛音茫然走近,女子歇斯底里,那是……院长的女儿?

那不是她!

犹如蛊惑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取代你的人同样会取代你的悲剧,你不会死了,这样不好吗?

沈烛音呆滞地望向天空,空中弥漫着大火后的灰烬。

不要!

不要!

沈烛音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打湿了被窝。

天已经亮了,房里没有别人。

半刻钟过去,她双眼空洞地坐在床上,指尖冰凉。

开门声“吱呀”一下,吓得她一颤,见到是谢濯臣,她整颗心终于沉了下来。

“阿兄……”

谢濯臣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汤药递给她,“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少说话。”

“……”

沈烛音捧着药碗,视线紧紧跟随他。

见他往门口走,以为他又要离开,焦急地张开嘴。

挽留的话还没说出来,又发现他只是关了门。

在房里绕了一圈,确定不会有冷风吹进来的谢濯臣最后在桌前坐下,执笔阅书,旁若无人。

沈烛音想要打破这样的氛围,一口汤药下去,苦到失去意识,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着、沉默着、就这样过了几天。

沈烛音夜夜噩梦,饱受折磨。

日渐憔悴,尤其两个黑眼圈尤为显眼。

风寒好了之后回到课上,沈烛音还想着自己这样肯定要吓言子绪一跳。

结果一见面,好家伙,他的黑眼圈比她的还要深。

“你怎么比我还严重?”

言子绪一脸惆怅地倔强道:“我只是眼睛比你大。”

“我看你是脸比较大。”

在你来我往的互损下,彼此终于有了点生气。

两个人在后排,不约而同地盯上谢濯臣的背影。

“他就算生气,也不能不让你睡觉吧。”

沈烛音白他一眼,“跟他没关系,我只是睡不着。”她不想再提自己,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了?钱被偷了?”

要是这样还好了,言子绪心想。

他叹了口气,自那天回来以后,一种挫败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你的香囊,可能找不回来了?”

沈烛音:“……”他不能因为这点事睡不着吧。

“对不起。”

“不至于。”沈烛音瞅他一脸老实样,很是无奈,“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可那是你送我的,你不会觉得我……”

“我什么都不会觉得。”沈烛音打断他,诚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朋友之间,不至于这点信任都没有。”

言子绪别过脸,心情复杂。

沈烛音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见到舍房里来了不速之客,才想起上辈子的时间线,沈澹表哥来了。

谢濯臣亲舅舅的儿子,表兄沈澹。

他一露面就表演了一个怜香惜玉,看着沈烛音表示心痛,对着谢濯臣一顿责怪,“好好一漂亮姑娘,怎么给你养成这样?”

谢濯臣不说话。

“我……我只是恰好前几天感染了风寒。”沈烛音急忙解释。

“你先出去。”

“……”

谢濯臣是看着沈烛音说的这话,话音一落另外两个人都愣了。

沈烛音迟迟未动,上辈子沈澹表哥来,她全程跟着谢濯臣身后,完全没有回避。

因为沈澹本就为她的事而来,来向谢濯臣交待有关她身份的事。

上一世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彻底摆脱奴的身份,名义上成了沈家的庶女,沈澹的亲妹妹。

沈烛音的姓氏是随了侍郎夫人,也就是谢濯臣的母亲,正好促成此事。

至于为什么她随了夫人姓沈,那是母亲之间的事,无论是她还是谢濯臣,都不知道。

“我……我去哪?”沈烛音不明白,这一世她为什么就要回避了。

谢濯臣看都不看她,“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

他的语气和平常一样,但沈烛音却听出了几分嘲讽。

沈澹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动,这氛围,不多见啊!

姑母走后,便是他时不时去一趟谢家探望谢濯臣,以此表示沈家对谢濯臣的重视,让谢侍郎心里有数。姑母出事可能是巧合,但如果谢濯臣再出事,那他们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次次去看望,沈烛音都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谢濯臣身后,只有她在眼皮子底下待着,谢濯臣才能放心。

如今竟然主动支开了,真是见了鬼。

沈烛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最终也没等来谢濯臣松开让她留下。

沈澹表情夸张,“你们这是怎么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谢濯臣避而不答。

沈澹向来了解他,他不想说的事情,哪怕是拿钳子撬开他的嘴,也问不出结果来。

“一切顺利。”

谢濯臣坐下给他倒茶水,“既然没问题,你写封信告知我便是,怎么还亲自来了。”

“想你了不是?”沈澹乐呵道。

谢濯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沈澹讪笑两声,挺直腰板,想要严肃。

只是没一会儿就泄了气,“还不是我爹、你舅嘛,放心不下你。”

“我不是挺好的?”

沈澹轻哼一声,“你是挺好的,远离是非,还有小美人作陪。可是你舅他想不通啊!”

“你说你,千里迢迢来鹿山不就是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止谢府那些豺狼虎豹在你科考的时候给你整幺蛾子吗?这是以大局为重,当下忍忍当个缩头乌龟没什么,等你平步青云以后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谢濯臣将倒给他的茶收了回来,面露不愉,“你能不能说重点?”

“重点就是!”沈澹一拍桌子,“你既然知道大局为重,为什么还要留下沈烛音?”

“……”

沈澹摇摇头,“你明明看得清局势,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担这种没必要的风险?她若是个男孩便罢了,可她到底是个女孩,若有一日你们同床异枕的事情败露,对她的清誉,对你的名声,都是打击。”

“谢濯臣,你总不会是怕孤单吧。”

“……”

谢濯臣不说话,神色晦暗不明。

“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装哑巴啊!”

沈澹既是为这个事来的,便由不得他避而不谈。

寂静良久,沈澹逐渐神情严肃,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让音音妹妹跟我走吧。”

“……”

沈烛音哪也没去,坐在舍房外的大树底下,盯着舍房的门。

等门一开,她便冲了上去,正好瞧见沈澹不爽的脸。

“你们聊完了?”

沈澹见她后便收敛了情绪,换上了笑容,“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现在是我妹妹了?”

沈烛音探头去看里面的谢濯臣,他背对着房门,在收拾书架。

“所以,跟我回沈家吧。”

“啊?”

沈烛音惶然回头,里面的谢濯臣手上动作一顿。

沈澹只是不死心,若是当事人都同意,那谢濯臣的意见也不那么重要了。

“你放心,我这个哥哥,自然不会比他差。你日后不用再被他看着读书,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一定会慎重为你挑选如意郎君。”

不久前,他跟谢濯臣说过类似的话——“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她。等她及笄,再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沈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能保她一生安稳无恙。”

沈烛音怔怔望向谢濯臣的背影,他明明都听见了,为什么没反应?

是默许吗?

可是上辈子明明没有这样的事情。

“你……”

沈烛音声音颤抖,瞬间红了眼睛,“你……不要我了?”

“唉唉唉!”沈澹在旁手足无措,“怎么还哭了?”

谢濯臣不再有动作,但依旧背对着他们。

“你装什么聋呢!”沈澹看着沈烛音急,看着谢濯臣气,又急又气,还无可奈何,“没有没有,你不想走就不走,他也没同意!”

有一瞬间,沈烛音以为被取代的噩梦成了现实。

她不断擦着眼睛,但止不住眼泪,“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问他。”沈澹哄完她又双手叉腰,怒吼:“谢濯臣!你说话啊!”

“我没说让你走。”

谢濯臣面向书架低声道。

他总用简短的话控制局面,向来颇有成效,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情绪,马上就能消停。

比如不久前他回复焦急的沈澹。

“没她我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