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室后排少了几个学生,一下显得空荡荡。
沈烛音左右瞧瞧,难得见言子绪满脸惆怅。她寻思着要不要问问他怎么了,纸条就传了过来。
上面问,可否告知谢兄家境?
沈烛音愣了愣,这可不像言子绪平常说话的口吻能问出的话。
她那日跟去小树林,见到了陈韬的惨样,心想言子绪可能被吓到了。
要说阿兄家境,其父户部侍郎,手中有实权,在京城也算排得上号的人物。只是阿兄不受其宠爱,甚至遭其嫌恶。
沈烛音一直想不明白,谢侍郎为何不喜欢阿兄,阿兄不仅模样好,还才华出众,谁家有个这样的儿郎,都会夸上天,偏谢侍郎不同寻常。
若非阿兄舅家还在,谢侍郎稍有忌惮,阿兄的命他都不一定在乎。
沈烛音忽然心思一沉,上辈子阿兄位极人臣后,将侍郎府处理了个干净,多得是人以此诟病他忘恩负义,六亲不认。
她原先以为,是因为他对曾经在府里的艰难心生怨怼,可如今想想,恐怕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才会让他如此绝情。
沈烛音回头看了言子绪一眼,后者神情凝重,像是极其在乎此事。
于是她提笔写道:“其父乃需面见天子重臣。”
沈烛音心里明白,让别人忌惮,才不会被刁难。
恐怕言子绪把自己归到陈韬几人阵营里,担忧被报复,沈烛音又提笔宽慰道:“吾兄并非仗势欺人、凶狠暴戾之人,若非自保不会与人起纠葛,你且安心。”
言子绪收到纸条后,眉心一拧。
她是对谢濯臣有误解,还是凶狠二字有歧义?都拿上刀子捅人了,还不凶狠?
他望向沈烛音,后者向他投以宽慰的眼神。
言子绪越看她越像在看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她根本不清楚身边待着一只怎样危险的狼。
就她这样,不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言子绪愈发忧愁,担忧起她的处境来。
沈烛音见他还是愁眉不展,便想着说点有意思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换新的小纸条写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后天可以出门了。等我赚了钱,请你吃茶看戏如何?”
言子绪收到后,盯着纸条发了许久的呆。
忽而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直起腰板,神情严肃,郑重写道:“一言为定。”
……
夜幕降临时,谢濯臣盘腿坐在桌前,一手执笔,一手翻书。
似是累了,他抬眼望向窗边,给予眼睛短暂的休息。
沈烛音坐在对面左摇右晃,神游天外。
“嘭!”
谢濯臣顺手拿起桌下的量衣尺拍在桌上,重重一声吓得沈烛音一抖。
回过神来,沈烛音立马低头,老实执笔,下笔才发现自己还没沾墨,分外尴尬。
“罢了。”谢濯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昨日将策论落在裴夫子处了,你若不想写了,便替我跑一趟拿回来好了。”
“好嘞!”
她像离弦的箭,“噌”一下就窜出门外。
谢濯臣:“……”
反应之灵敏,行动之迅速,无不令人惊叹。
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让自己打起精神,走到门口张望,瞥见意料之中的人影。
拐角处露出一截袍角,布料奢华。
“天黑夜里凉,言兄要不要进来坐坐?”
还在鼓励自己不要露怯的言子绪心一惊,抱着镶嵌红宝石的木盒僵硬转身。
“嘿……那就打扰了。”
谢濯臣侧过身,伸手摆出一副“请”的姿态。
待言子绪从他身旁经过,注意力被便其腰间的杏色香囊吸引。他若有所思,神情晦暗不明。
比起上次来访,言子绪这次没了半分嚣张,甚至有些底气不足。
与谢濯臣对坐,他不得不挺直腰板,不然两方气势一对比,他总觉得自己矮其一头。
他再次将镶嵌宝石的盒子推向对面,诚恳道:“上次……加上陈韬他们,对谢兄多有冒犯,特来赔罪。一点薄礼,还往谢兄海涵。”
谢濯臣审视的目光扫过他,在他将盒子打开之前便摁下,没让里面金灿灿的黄金得见天日。
“他们给谢某的,谢某已经还回去了。两不相欠,言兄此举,未免多余。”
看着完好无损的谢濯臣,言子绪暗暗为自己腹部挨刀的好兄弟道一声“好亏!”
只是己方理亏在先,对方又是个不好惹的背景,他也只能低个头。
“谢兄大人有大量,在下佩服。”言子绪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谢兄不必着急将东西退回,在下还有一事相……商。”
谢濯臣微微抬眼,听他半道改口,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何事?”
言子绪紧张的双手在桌底相互摩擦,“是关于……关于沈烛音之事。”
谢濯臣缓慢地收紧掌心。
“谢兄也知道,因家父缘故,在下在书院里多事能行个方便。沈烛音她……她虽然与谢兄有亲,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在下想着,寻管事给她单独安排一间舍房,也避免她日后遭人闲话,不知谢兄意下如何?”
“……”
谢濯臣忽然笑了。
头一回见他笑脸的言子绪略微呆滞,他那张女娲得意之作的脸笑起来自然是好看的,但……怎么感觉更危险了?
谢濯臣的目光冷若冰霜,“阁下是以什么身份在说这话?”
“自然是作为烛音的朋友。”
“只是朋友?”
言子绪一怔,在其质询的注视下坦诚道:“确有喜欢。”
“喜欢?”谢濯臣嗤笑一声,“什么样的喜欢,你想娶她?”
“我……我还没想那么多。”
“所以是不负责任的喜欢。”
“不……我……”
似被他步步紧逼,言子绪思绪被打乱,说话磕磕巴巴。
“我……当然会负责任!若她愿意,我可以娶她。”
“舍妹不至于嫁不出去,轮不到阁下来勉强接受。”
“不是勉强!”言子绪慌了,企图用提高音量来避免自己被对面之人质问的气势压倒,“是……是求之不得!”
相比之下,压抑着愤怒的谢濯臣显得无比冷静。
“可言少爷您自小便有婚约在身吧。”
“你怎么会知道?”言子绪满脸讶异,片刻停顿后意识到这不是重点,又高声道:“婚约之事不一定作数,反正……反正若是烛音愿意跟我,我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一定保护好她。”
“砰!”
谢濯臣一巴掌拍在桌上,响声吓得言子绪一抖,这一掌好似把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拍散了。
“首先,谢某再不济,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去给别人作妾。”
“其次……”谢濯臣将木盒拿起,重重摔到言子绪怀里。
言子绪吃疼,但在对面骇人的气势压迫下完全不敢吱声。
下一刻,他蓦然呆住,整个人犹如石化一般。
“保护?一个连自己清白都保不住的人,还妄想保护别人?”
烛火的影子在谢濯臣的眼中跳跃,他语含嘲讽,令言子绪猝不及防遭受沉重一击。
言子绪蓦然站了起来,“你……你知道什么?”
谢濯臣微微昂首,神色淡然,“一些你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而已。”
咬重了两个字眼,无端生出了挑衅的意味。
言子绪霎时眼神飘忽,手足无措。
“谢某并非不讲规矩的人。”谢濯臣垂下眉睫,忽然又放缓了语调,“只要言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谢某,亦会如此。”
“你……”言子绪不自觉地往后退,看向他时多了许多警惕,“你是在威胁我?”
“不。”
谢濯臣否定得坦然,他诚恳地望向对他满是戒备的人。
“提醒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