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落空枝(一)

容嫣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疑声:“你刚才说了什么?”

顾长颢坐正,面对着容嫣,他神情认真:“阿嫣,我说真的,若是咱们迟迟不能有孩子,便先抱养一个养着。”

“你,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容嫣惊讶之余,眉头紧蹙。

顾长颢耐心解释道:“前些日子有个同僚,他跟妻子成婚四五载没有孩子,头几年便在外头抱养了孩子,但没想到前几日他那妻子竟怀了身孕,我听人说这种事还不少,据说是抱养孩子能够积攒子嗣福缘,我想咱们成婚这么久没能有孩子,你我身体都无碍,想来是子嗣福缘还没到。”

听顾长颢这么说,容嫣有些无奈,却也心疼的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你一向不信鬼怪神佛,竟也信起了福缘之说。”

她明白,没有子嗣这件事不单给她,也给顾长颢带来了很多压力,但两人用尽了法子,寻遍了名医,却迟迟没有身孕,想来真的是子嗣福缘不够?

容嫣轻轻靠在顾长颢怀里:“你说的这个也未尝不是个法子,只是抱养孩子事情重大,一来要宗族和母亲那里答应,二则,抱养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也不能单单为了积攒子嗣福缘就凭白抱养个孩子入府,一旦我们要养,便要做好把他当成自己亲生孩子的准备,为他计深远。”

“这是自然。”

顾长颢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容嫣,抬手轻轻摸摸她的头发:“阿嫣,不会有任何事情能拆散我们,你不要我纳妾,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旁人,没有子嗣,那我们便抱养一个。”

听着顾长颢的话,容嫣胸腔里轻轻震颤,连带着被徐氏迫着来伽蓝寺的最后一丝怨气也消散了。

夜半,容嫣依依不舍地送顾长颢下山。

“雪越下越大了,估计明天山路都会被大雪封了,你下山小心些。”

“知道了,外头太冷了,你回去吧,等我忙完就再来看你。”

回到禅房,容嫣靠在榻上,摸着榻上的余温,她从未像今晚一样,心中满是对顾长颢依恋。

屋外大雪簌簌下着,容嫣睡去,待她第二日醒来时,外头已经是银装素裹,雪漫山寺。

她不由得想到,昨夜夫君下山时定是路途艰难。

吃完斋饭,禅房门被扣响。

“二少夫人,世子和四公子要下山去看望王爷,外头雪大,山路难走,想问您还去不去?”

昨日说好要去看望淮王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公公,怎可因为雪大就不去。

“请兄长和四弟稍等,我这就过去。”

容嫣天生体热,并不十分怕冷,在寻常冬衣外头批了件湖色狐裘,雪白的狐狸毛领偎着脸颊,让她原本明艳动人的容貌添了一丝萌态。

她到后山门外,看到两个男子已经在山门外等她。

“二嫂。”

“雪天路滑,二弟妹慢些,不必着急。”

“嗯,多谢兄长。”

除却顾长颛和顾子盛,还有容嫣和青环,四人沿着山路往下去。

地上的雪很深,但是还没几个人踩踏过,脚步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不算滑,青环和容嫣互相搀扶着,走的倒也稳当。

“现在雪比昨晚小多了。”顾子盛拍了拍身上的小雪毛。

“听说二弟昨夜来过?”身前传来顾长颛的闲聊声。

“嗯,来时已经夜深了,走得也急,就没再去同你们打招呼。”

“大哥你多年不在家,你不知道二哥和二嫂感情有多好,你就别怪二哥有了妻子忘了咱们兄弟几个。”顾子盛调侃。

“四弟你呀,连我也打趣,小心我跟夫君告状。”容嫣抿唇笑着,却未反驳顾子盛的话。

“小弟不敢了,还要二嫂借我书呢。”顾子盛顺势讨饶。

顾长颛没吭声,他走在容嫣斜前方,容嫣只能瞧见他的侧颊,看不到他的神色。

这一路,顾长颛很少说话,只有性子活跃的顾子盛还在接着昨天的话,喋喋不休的问容嫣要廖之和玄梨的孤本。

见顾子盛是真的喜欢,容嫣开口:“有些在府中,还有一些在容府,你若真想看,等回去我拿给你。”

“这可太好了,这要是让书院那几个好友知道了,绝对眼红。”

“二嫂,你说你是廖之先生弟子这事,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要我是廖之先生的弟子,我得昭告天下。”

“老师门下学生众多,我不过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况且我十五岁就下山了,只跟了老师三四载,实在没什么拿得出炫耀的成就。”

“二嫂这话说的未免太谦虚了,那可是廖之先生,就是能见他一面,我都能高兴个许久,更别提能成为他的弟子,该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

自从知道容嫣是廖之先生的弟子,顾子盛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崇敬。

原先顾子盛得了空就拉着顾长颛问边疆的事,现在却成了他对着容嫣问个不停,显然对廖之先生的事特别好奇。

就这么一路说说笑笑,四人很快到了山下。

顾长颛指了指前头的一间小院子:“就到了。”

远远看到几处院子,小路上还有几个小和尚在打扫,几人加快了脚步。

跟着顾长颛走进其中一个院子。

这院子不大,三小间屋子,院内正中的大香炉里燃着香,正屋里传来隐隐的念佛声。

顾长颛走上前去,轻扣了正屋的门。

“父王。”

过了半响,里头传来一声沉缓的声音:“进来吧。”

顾长颛示意三人在院中等待,他独自进了屋中。

自从进了这院子,一向活跃的顾子盛也不自觉沉静了许多。

不只是容嫣第一次来这里,就连顾子盛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站在院中,正屋的小窗开了半扇,能隐隐听到屋里的一些细微的说话声音,容嫣有些好奇,往窗内瞧了瞧。

只见屋里摆放了一副巨大的画像,像前燃着粗壮的香,缭绕烟雾遮挡了画像上人的面容,一个身着粗布僧衣的低度男人正跪在前头的蒲团上,背对着窗子,容嫣看不到人脸。

这就是淮王吧。

“这些年,除了大哥和方牧,父王不见任何人。”顾子盛的声音带了些低沉。

容嫣看向顾子盛,见他一改往日的活跃,想到淮王出家这事,她也不知道如何言语,也明白了为何这三年不见王府的人提起要来看王爷。

屋内,顾长颛进了门,先净手给屋正中的牌位上香叩首。

祭拜完毕,顾长颛向淮王简单问候几句。

淮王顾策也是微微颔首,并未再多言,继续念经。

“门外是四弟和二弟的……妻子容氏,他们来拜访您。”

这话落下,念经的男人倒是抬了头看了顾长颛一眼,随即又闭眸念经。

“都回去吧,我已不过问世事,不必见了。”

顾长颛微微躬身:“父王您保重身体,我下次再来看望您。”

说完,顾长颛正要离开,又被喊住。

“长颛,你是淮王府世子,身上肩负着淮王府的荣辱兴衰,要恪守己心,万事俱要三思后行,切不可由着性子,让王府成为世人的笑柄。”

顾长颛顿住脚步。

父王对方牧有恩,所以方牧只忠于父王,自然也不会对父王有所隐瞒任何能影响到王府的事情。

“儿臣自幼就被教导凡事以王府为重,不会让王府因我而受辱。”

“那便好,你且回去吧。”

顾长颛走至门口,正要推门出去,又停顿住:“父王,儿臣还有一事。”

“何事?”

“儿臣觉得二弟比我更合适继承王府,更适合做王府的世子。”

淮王顾策抬头,神情中带着探究。

“母妃在世时,常常怀念在战场上杀敌的过往,这些年儿臣也习惯了在沙场征战,不适合打理王府家业,二弟自幼聪慧,如今也有功名在身颇受陛下器重,若由他来继承王府家业,相信他会做得比我好。况且……如方牧跟父王说的那些,儿臣还是远离王府才好。”

顾长颛说完,顾策静默许久。

“只要王府荣盛,其他便由你决定吧。”

“多谢父王成全。”

屋门被推开,顾长颛走出来,又将门掩上。

“父王他知道了你们的心意,不过父王身体抱恙,这几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们,待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见吧。”

容嫣早有听闻淮王的古怪性子,也不在意,点点头。

旁边的顾子盛垂下睫毛,没吭声。

回去的路上,顾子盛明显情绪低落。

这会儿出了太阳,小路上也多了很多脚印,雪有些融化,但又因为山上气温低而结成一层薄冰,通往山门的石阶变滑许多,往上走着很是废力。

青环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差点把容嫣也扯倒,好在旁边顾长颛轻扶了一把容嫣的肩膀。

“小心些。”

“多谢兄长。”

“无妨。”顾长颛收回手。

“青环,你没事吧?”容嫣蹲下去瞧青环。

“没,没事……”青环站起身,硬着头皮走了几步,但容嫣明显看出她走路的姿势不对。

她担心:“青环,你扭到脚了?”

顾长颛看过来,见青环扭到脚,显然不能再继续走这滑路了,他吩咐道:“子盛,你把人背上去。”

顾子盛也没推脱,听话的过来背青环。

青环有些不好意思,容嫣赶紧向顾子盛道谢:“多谢四弟。”

“无妨,二嫂到时候多借我几本玄梨的孤本就好了。”

“好,你若喜欢,我送你几本也未尝不可。”

听了这话,顾子盛原本低落的情绪又立马活跃起来。

“那二嫂可说话算话,”他背起青环,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大哥,你陪着二嫂慢慢走,我背着青环先上去了啊。”

说完,顾子盛背着青环竟比刚才走的还要快。

“你们……慢些。”容嫣无奈又好笑,见顾子盛背着青环比刚才走得又快又稳,想来刚才是为了配合她们的脚步才走得慢。

她侧头看向顾长颛:“接下来还要兄长继续迁就我的步伐了。”

“无妨,雪景很好,慢慢走吧,”顾长颛说完,又看向远处,“等我一会儿。”

只见他走到一旁的枯树林,弯腰捡起一根树枝。

容嫣微微侧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着顾长颛握住那枯枝末端,用力搓了搓,把枯树皮搓掉。

顾长颛走回她身边,将树枝递过来:“握着树枝,我拉你走,路太滑,莫要摔了。”

容嫣并不是扭捏的人,这会儿她的确爬的艰难,为了不拖后腿,她坦坦荡荡的伸手握住了树枝:“多谢兄长。”

为了配合她的脚步,顾长颛的步伐放的很慢,两人一前一后,牵在树枝两端。

偶尔容嫣有些累了,就能感觉到树枝另一段微微用力牵引的力度。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渐停的雪又飘了起来,往山路两旁看去,满山光秃秃的空枝,不见梨花。

容嫣有些遗憾:“想来今年比往年更冷些,梨花迟迟没开,往些年的这个时候能看到这些耐寒的玄梨在雪中绽放的盛景。”

“我倒曾有幸见过二弟妹说的盛景,不知二弟妹可还记得九年前在这伽蓝寺,我们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