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齐掌柜的话,药材行会的龙头们都沉默了。
话糙理不糙,齐掌柜所言,正中他们心头的隐忧。
做买卖,讲究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廉,这样才能赚到钱。
看看他们拿什么跟沈应光比吧——他们有的药,沈应光不仅有,而且质量更好。不仅质量更好,而且卖得更便宜。
平心而论,他们要是病人,也愿意去沈家医馆买药。
按理来说,沈应光把药价定这么低,是有挤兑同行的嫌疑的,行会理应出手,让他把价格提高点。
但人家偏偏是赵国夫人的儿子,你们一介商贾,也敢对国公门第的公子指手画脚?
所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瓶跌打损伤膏,就让世代行医的齐家铺子开不下去了,员外们看着眼里,凉在心里。
今日过后,沈应光只会更猖狂。
唇亡齿寒,齐氏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真等他开发出别的药来针对他们,可就晚了。
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为首的员外缓缓开口:“三小姐,今天的赌局,是你们沈家赢了。沈家医馆的药,药效果然是好的。不过,在下却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三小姐。”
刘令月问道:“不知员外如何称呼?”
员外道:“在下姓王。”
看来是齐掌柜口中卖养生丸的王员外。
刘令月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员外请问。”
“沈家跌打损伤膏的方子,齐掌柜也曾抄给过我。”
王员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来,递给刘令月:“三小姐看看,是不是这个方子。”
刘令月把方子转交给沈应光,沈应光看后,点点头:“没错,是这个方子。”
王员外继续道:“在下得了这个方子后,也曾在家中试制。”
“我们王家在徐州有自己的药园,一切药材不必外求,制药的老师傅也都是家里人。可即便如此,我们制作跌打损伤膏的成本,也在十一文钱一瓶。”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沈应光:“听说这种药在沈家医馆里卖十文钱一瓶,在下不禁好奇,沈大人究竟有什么神奇的本领,能够把成本压得比我还低?”
这几乎是在明着暗示,沈应光为了压低成本用了不好的药材。
沈应光回道:“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王员外计算得很对,这种药在我这里,成本也是十一文钱一瓶。”
“我之所以能卖十文钱一瓶,不过是每卖出一瓶,就亏一文钱罢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老百姓们以往只知道沈家医馆的药比别处便宜,但他们以为,再便宜,沈大人也不过是少挣一点罢了。
买的不如卖的精,天底下谁肯做赔本买卖?
没想到沈大人做的就是赔本买卖!
别看一文钱不多,但这段日子以来,沈家医馆卖出多少瓶跌打损伤膏了?
聚沙成塔,也是个大数目了。
居然有人愿意倒贴钱卖药。
老百姓们活了这么多年,可算是见到活菩萨了。
纷纷感动地擦着眼角:“不愧是沈大善人!”
“难怪皇上时常赏赐赵国夫人府,原来沈院判的心肠如此慈悲。”
“怪不得人家是天潢贵胄呢,再多的富贵也是应得的啊。”
“没文化了不是,天潢贵胄不是这么用的,他姓沈,不姓刘……”
王员外微微一笑:“沈大人的慈悲,真是令草民动容。不过……”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沈家医馆:“经营这么大一间医馆,很不容易吧?”
“沈大人家物美价廉的药品不止一种,恐怕亏钱的地方也不止一处吧?”
“听说沈大人还重金聘请了许多名医坐诊,其中甚至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文清霁的身上:“还有曾经的朝廷钦犯。沈大人,把此人从狱中保出来,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吧?”
沈应光沉声道:“这与王员外又有什么关系?”
“与我自然没有关系,”王员外指了指周围激动的人群:“与他们的关系却很大。”
“沈大人到处撒钱,却无甚进项。只出不进,焉能长久?”
“是,沈大人你出身富贵绮罗丛,令堂是一品国夫人,你本人又受陛下器重,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但一品国夫人的俸禄,每年不过一千两银。四品院判的俸禄,每年也不过七百两。”
“国夫人的起居,家里下人的月例,年节礼品,人情往来,各种杂七杂八的花销,银子就这么如水地花出去了。这一千七百两的俸禄,恐怕一年到头,就不剩什么了吧。”
“是,你还有陛下的赏赐。”
“但就算陛下再器重你,难道还能为了你搬空内帑吗?”
“沈大人,听说你近日还在普渡门上施粥舍药啊。”
“你手中的钱,究竟还能支撑这家医馆开上多久?”
“有朝一日,若是你再也无力补贴医馆,关张了事,这些老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王员外这一番话,真是说到围观人群的心里去了。
是啊,沈大善人倒贴卖药好是好,但只赔不赚,坐吃山空,再大的家业也有败光的一天。
要是沈家医馆真倒闭了怎么办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沈大善人,你涨涨价吧!好歹赚一点,把医馆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有了带头的,就有人附和:“是啊,多少赚一点!只赔不赚的买卖怎么长久?”
“沈大善人,我婆娘的病还指望文大夫看呢,你可不能关张啊!”
就算有人不乐意药品涨价,但民意汹汹,也不敢多说什么。
王员外向沈应光拱了拱手:“沈大人,就算是为了这些百姓,也请将医馆的药品涨些价格吧!”
刘令月看着王员外诚挚的表情,好笑地摇了摇头。
什么为了百姓,他哪有那么好心。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应光涨价。
沈应光的药涨价了,竞争力低了,他们自己的药也就好卖了。
刘令月能理解王员外的想法。
商人想赚钱,天经地义。
她其实心里也不太支持沈应光把这个赔本的买卖继续做下去。
一是,低价药品确实影响到同行经营了,长此以往对洛阳的医药市场没有好处。
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同行何苦为难同行。
二是,王员外有一点说对了——沈应光手里的钱,还真支撑不了多久了。
刚刚准备双盲实验的时候,她随手翻了翻胡掌柜的账本,发现沈家医馆已经连着十一个月赤字,数额让她这个公主都有些触目惊心。
偶尔也有平账的时候,但都是沈应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笔钱平的。
刘令月估计,他是变卖了一些皇帝和三公主给他的宝物。
原著里有一个剧情,皇帝赏了三公主一对东海明珠,恰巧当时沈应光正陪老夫人进宫,两人和三公主打叶子牌,三公主输了,随手把明珠和一块螭龙玉佩给了他,叫他拿去戴着玩。
结果第二天沈应光请平安脉时,三公主在他身上只看见了玉佩,没看见明珠。
她以为沈应光把明珠转手送给女主了,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但刘令月从上帝视角得知,女主也没得到那对明珠。
八成是被沈应光当了平账。
之所以没当玉佩,估计是玉佩雕着龙纹,不好出手。
她不反对沈应光做慈善,但慈善事业最重要的是可持续性。
把自己做破产了,慈善事业也中途停摆,何苦来。
就算王员外不提起这茬,她也打算找个机会跟沈应光说说这事。
“王员外,”刘令月笑了笑:“我哥哥低价卖药,是为了照顾买不起药的穷人。若是涨价,那不就失去本心了吗?”
王员外叹道:“三小姐,人生在世,谁能守住本心呢?”
“我明白王员外的意思。”
刘令月道:“您不过是觉得,我们家卖的这款跌打损伤膏,太便宜,太好用了,人们都来我们家买药,不去你们家了。”
王员外顿了顿:“三小姐,我可没这么说。”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也在自家售卖这款药膏呢?”
刘令月一摊手:“方子也给你们了,也没拦着你们卖。”
王员外摇摇头:“我们不如沈大人家大业大啊,若是挣不到钱,全家老小都要跟着喝西北风了。”
“那依王员外说,跌打损伤膏应该卖到多少钱一瓶才合适?”
王员外想了想:“至少也要十六文钱一瓶。”
齐掌柜已经出局,不用考虑他的心情。
如果沈应光卖十六文,他也可以在自家医馆卖这种药膏,一瓶赚五文,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王员外,”刘令月话锋一转:“你家的药铺,每年要给京兆府交多少税?”
夏朝的税收由地方官府收缴,再统一汇总到户部,洛阳京畿也不例外。
王员外迟疑地看了看黄归全,见他没有制止,才说:“八万贯。”
除了洛阳外,他在全国各地都有买卖铺子,才能交这么多税。
“既然如此,”刘令月笑道:“以后你每卖出一瓶跌打损伤膏,就可到京兆府申请减免五文钱的税收。这样的处理,你满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