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令月说要去医馆,老夫人不明白了:“公主,那里可比不得太医院干净,里面全是三教九流的病人。你从小体弱,当心过了病气。要是有什么想看的想玩的,就叫你哥哥拿回来,咱们在家里玩。”
刘令月解释道:“老夫人,我不是要去玩。”
她编了个理由:“适才在街上遇见那位妇人,叫我感触颇深。天子脚下,老夫人的邻里,竟然还有生活如此艰难的人存在。本宫肴馔金玉,服饰绫罗,却不事生产,终日碌碌无为,想来实在惭愧。”
“所以我想,我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但知易行难,一时间也无从下手。听说哥哥开的医馆专门为穷人治病,所以想去观摩观摩,找些思路。”
“原来如此,”老夫人感动地擦了擦眼角:“公主能有此心,陛下听了,一定开心极了。”
她说得在情在理,老夫人也就不再阻拦:“既然如此,公主就去吧。”
转而对沈应光说:“你可要照顾好公主,别让公主过了病气。否则别说陛下要治你的罪,连我也饶不了你。”
沈应光站起身来,向老夫人行了个礼:“儿子遵命。”
出了后花园,沈应光才松了口气,对刘令月笑道:“公主,你是真心想去看我的医馆,还是找个由头去街上散心?”
刘令月走在他身前半步,闻言回头看他:“自然是真心的。”
她是真的有正事要托这位神医去办。
这件事情,除了沈应光,找谁她都不放心。
沈应光略略严肃了神情:“公主,咱们情同兄妹,但分属君臣,公主的决定,我本不该置喙。只是我那医馆里接诊的都是些苦命人,或是形容粗鄙,或是病入膏肓,还望公主见了后,不要治他们驾前失仪之罪。臣在此替他们谢过公主了。”
刘令月明白了,他是怕她被病人们冲撞了,怪罪那些病人。
她笑了笑:“你放心。本宫虽然算不上宽厚慈善,但还不至于为难你的病人。”
“本宫此行,就以你家中姊妹的身份示人。”
她点了点身后的宫女:“去医馆带不了这么多人,锦瑟一人跟着就好了。”
锦瑟连忙道:“奴婢一定伺候好公主。”
其他宫女都对锦瑟投以羡慕的眼神。
唉,公主和沈院判单独出行,谁都不带,只带锦瑟,看来锦瑟姐姐真的要高升了。
车马都是现成的,沈应光和车夫交代了医馆的方位,扶着刘令月登上马车。
忽然,墙根底下传来一声:“小姐!等一下!”
刘令月循声望去,看见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手里捧着一个荷包跑了过来。
充当车夫的侍卫立刻伸手阻拦:“退后!干什么的!”
手按佩刀,就要拔刀相向。
大将军王殷鉴不远,刘令月不敢放松自身的安保,于是没有阻止侍卫拦人。
“我是后头胡同杨娘子家的,”侍卫声如洪钟,寻常男子被当头一喝都要胆寒,那小孩却一点都不怕,停在侍卫身前,把手里的荷包举过头顶:“我娘说,多亏了大小姐慈悲,咱们娘儿俩才有依靠。她叫我把这个送给大小姐。”
“这是我娘之前从大相国寺求的平安扣,我娘说,大小姐吉人天相,她求佛祖保佑大小姐,平平安安,福,呃,福寿双全。”
到底还是孩子,虽然被阿娘拎着耳朵叮嘱了无数遍,但背到最后,还是差点忘词。
他面上白净,叫人看不出情绪,通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的羞涩和窘迫。
阿娘只说叫他去一辆油青大车边上等着,却没说那位大小姐这么有气势,这么有排场,身上穿着亮闪闪的丝绸,比花瓣还轻,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发簪,比太阳还亮。
就连大小姐本人,也像花瓣、像太阳一样,又漂亮,又叫人不敢看上一眼。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就像被灼伤一样,连忙挪开了视线。
杨娘子?
刘令月恍然。
是杨三嫂吧。
那这位,就是日后的忠犬男五了。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男五。
原著里说,这位男五是千年一遇的武学奇才,丧母之后,被世外高人收养,传授一身武艺。
五年之后,学成出山,立志报恩,一边行走江湖,一边寻找女主。
北狄南下后,又怀着一腔报国情怀,投身大将军王麾下。
她看着这男五,却只觉得这就是个普通小孩,哪能看出什么不凡的根骨来?
也不知今生今世,他不经历丧母之痛,还会不会有那一番奇遇,学得一身绝世武功。
但刘令月觉得,再好的奇遇,再高的武功,也没有母亲的生命重要。
她对侍卫说:“我知道他母亲,他应该不是刺客。把他的荷包呈上来吧。”
侍卫放开佩刀,接过小孩手中的荷包,打开检查后,才呈给刘令月。
刘令月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小小的玉质平安扣,用红绳系着,质地和做工都平平无奇,像是大相国寺卖给信徒的大众款。
“东西我收下了,替我多谢你母亲的美意。”
刘令月转头对锦瑟道:“还一样东西给他吧。”
再大众款的平安扣也是人家花钱买的,不能白拿。
这可苦了锦瑟。
人家送的是玉,当然不能用银锭子这种俗物还礼。
出门在外,哪有合适的东西给他?
在袖子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枚金帐钩来。
这还是早上伺候公主洗漱时从地上捡的,本打算空闲时挂回去的。
锦瑟用帕子托着金帐钩送过去,笑道:“回去挂个什么东西,挺好用的。”
再小的孩子,也认识金子是什么,连忙摇头:“不不不不,不敢不敢。”
娘亲是让他送礼来的,可不是收礼来的。
小孩拔腿就要跑,被锦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把金帐钩塞进他的手心:“公……大小姐赏的,你拿着就好了!”
松开小孩,锦瑟立刻转身跟着刘令月上车,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刘令月上车后,隔着车窗对小孩说:“快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小孩愣愣地目送着车夫扬鞭驱马,半人高的车轮滚滚向前,片刻之间,那车就远得看不见了。
他隐约觉得手心有些刺痛,一低头,才发现那枚金帐钩被自己捏得几乎嵌入手心。
连忙松开手,心疼地检查,发现没被自己捏坏,这才放心地笑了。
可不能弄坏了,这可是大小姐赏的。
一路轻快地跑回家去,看见他娘正在天井里打水,立刻上去接过木桶。
他人虽小,力气却不小,满当当的一桶水,提在他手里却轻飘飘得像一片羽毛。
“阿娘,都说了,以后打水的活儿等我回来再做。”
杨三嫂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笑了:“阿娘闲不下来。”
“你把东西给大小姐送去了?”
“送去了。”
小孩点头,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拿出金帐钩给杨三嫂看。
杨三嫂感慨道:“咱们这是遇到好心人了。”
她把那金帐钩收好,又对小孩说:“咱们孤儿寡母,在洛阳生活不容易。你记得,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大小姐对咱们的恩情。”
小孩点了点头,忽然说:“刚才我看大小姐身边的车夫,腰上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刻着一条蛇。”
其实那不是蛇,而是蟠龙。
杨三嫂见怪不怪:“大户人家,出门都带着侍卫。”
“我之前听官差大爷说,洛阳城里,除了他们,谁都不许随身带刀。”
杨三嫂又笑了:“咱们跟赵国夫人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了,她们家是什么门第,你还不知道?官差在她们面前算什么。”
也是。
小孩一边帮娘亲打水,一边想,大小姐身边的侍卫可真威风啊。
每天都可以带着刀跟在大小姐身边,还能给大小姐赶车牵马。
要是以后,他也能给大小姐当侍卫,该有多好啊。
刘令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影响了未来男五的职业规划,此时她正在沈应光的医馆前下车。
为了惠及穷人,沈应光把医馆建在了闹市,临街开张,门脸极阔。
大门上挂着一副“普济天下”的匾额,两边又有“妙手回春”“华佗再世”的字样。
加上店面里四四方方的药柜子,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家医馆。
沈应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市井中人,不见‘华佗在世’的牌子,是断不肯进来的。”
刘令月能够理解。
广告效应嘛。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医馆人流不大,刘令月甫一踏进大门,就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阴凉。
她看向角落,果然发现了一个铜制的大瓮,装满了化到一半的冰块。
“病人大多受不得暑气,”沈应光低声道:“我这里一到夏天就用冰。”
进了医馆,他的神情严肃了不少。
刘令月打量着医馆的布局。
在外面她就看出来了,这是座三层的建筑。
一楼进了大门,就是她现在站着的位置,是一个宽阔的厅堂,地上铺着青砖石。
正对着厅堂的,是一张柜台,柜台后是满满一墙药柜。
左手边是几间垂着竹帘的内室,里面隐约有几个人影,应该是坐诊的大夫。
右手边是一道楼梯,通往二楼。
沈应光给她介绍:“一楼是小儿科、大方科和外科,这种病人最多,故而安排在一楼。二楼是内科和妇科。三楼是专门辟出来的病房,收治无家可归的病人。”
“我不常在这边,所以招了许多大夫坐诊。病人拿了大夫的方子,可以去柜上抓药。”
听着这些“内科”“外科”的名词,刘令月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但又想到这些名词是古时就有的,现代医院不过是古为今用,也就习惯了起来。
柜台后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愁眉苦脸地打算盘,听见有人进来,生无可恋地一抬头,看清楚是沈应光后,顿时两眼放光,双手一撑,直接从柜台后翻了出来,其身手之矫健让刘令月大为震撼。
“公子!公子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应光面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你可算来了!”
“老齐又上门来闹了,文姐儿正和他扯皮呢!”
“公子快去救救文姐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