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会不害怕呢？
叶烨最先将自己摘出了范围。
她看个鬼片都会被扭头狐人吓得吱哇乱叫，更别说跑到战场上去看那些残酷的画面，只会和霍霍一样腿都在抖。
面对景元看似温和实则尖锐的疑问，叶烨可耻的沉默着逃跑了。
她茫然地从军营走到了长乐天，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没有熟悉的身影，并且多了很多外界来的人，他们大多眼神空洞或是庆幸，带着一同前来的人向地衡司的工作人员登记。
她走过了街口，那个一直卖琼实鸟串的人已经换了一位，是不熟悉的面孔。
她来到了天舶司与长乐天的交界，一艘伤痕累累的星槎停在了路边，一位肉眼可见疲惫的狐人将两位长相相似的灰发女孩们放下星槎，嘱咐她们自行前往地衡司后又匆匆登上星槎离去。
两个没成年的孩子形影单只，散发凌乱，衣物布料崭新却灰尘扑扑，手拉着手挨在一起，缄默的看着陌生的街道。
“你们好，需要帮助吗？”叶烨向她们走去，放轻声音温和询问。
“你好，大姐姐，我们会自行找到目的地。”年长的那位挡在了年幼的女孩前面，还未褪去警惕。
“此时正值非常时期，闲杂人等众多，不乏挑事生非之辈，为了不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还是有人带领为好，那些化外民不敢轻易对仙舟本地人动手。”
两位孩子对视一眼，同意了叶烨的提议。
叶烨将她们带到地衡司登记处排队后，用身上的一些零用巡镝买了好几瓶热浮羊奶送给她们。
“大姐姐，我们不能收你的东西。”年长的孩子连连拒绝。
“没关系，用不了几个钱，而且，你妹妹饿了吧？”姐姐听后连忙看向妹妹，妹妹红着脸挠挠头，刚好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一旁忙碌的地衡司工作人员看到叶烨的身影，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直接上前打招呼。
“您好，您是百冶的首徒叶烨女士对吧，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接下来的杂活交给我们就好。”
“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前两天的人比今天还多好几倍呢，我们效率很高的。”
那两个女孩已经在登记姓名和住址了，叶烨和工作人员随便聊了两句后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年长女孩清亮的声音穿过人群传来。
“我叫雪衣，这是我的妹妹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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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外出遇到什么事了？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啊。”太公望自从知道叶烨那边有伯爵后，开“八维瞬转万录阵”后都是正正经经穿上三破的那件黑底红边大卦衣，束好长发，再也没有初见时随意着装的样子了。
好在他的笑容没变，和人聊天还是老样子。
叶烨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太公望，你有害怕的时候吗？”
太公望转转毛笔轻笑一声。
“原来你在烦恼这个啊，当然有，只要是有欲望的生物就没有不会害怕的。”
求权者怕错，求财者怕困，求生者怕死。
“你会害怕很正常，你还年轻得很呢，上次你和我说要保护很多人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嘛？我不信你没想到你可能面对的事情。”
“我想过，但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和我自己想完全是两码事。”叶烨有些烦躁的拨开了阵法废稿，重新起了一张稿纸，又是第一笔就画错，只好暂时放下笔。
“那个人对我描述那些非人的场面的时候，眼睛是看着他的战友的，他面不改色的说着那些话，我恍然间像是看见了另一个人。”
心绪更冷静，更缜密，几乎从来不会做出错误决定的那个人。
“哦，哪个人？”
“未来的他。”
“噗嗤……”
“太公望，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无论是她想象对方的未来，还是她曾亲眼看过对方的未来，都很有意思。
“咳咳，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也在害怕呢？”
“他……？他会怕？”叶烨不太信，景元会怕什么，他可是云上五骁中理智最高的那位了。
“他当时是对着你问这个问题的吧？”太公望没有握着笔的手向叶烨摊开。“那他为什么不看着你问，要看其他人呢？”
“不是有所图谋，便是心中有鬼，要你知难而退了。”
太公望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点，不过确实在理。
叶烨扶了一下额，她一直以来还是对景元滤镜太重了，可未来的景元也未必什么都不怕，他怕罗浮这艘巨舰因为微小的蚁穴溃烂，所以事无巨细，日夜操劳，只为罗浮能更稳妥的行驶寰宇。
那位景元将军像是在怕与不怕之间徘徊——倏忽之乱白珩牺牲，他紧握双拳看五骁其他人劫后余生各怀心思，隐有理念分歧之态。饮月之乱孽龙出世导致应星死亡，丹枫下狱，云上五骁正式分崩离析，背道而驰。后来镜流叛乱劫狱，致死伤无数，景元短暂挣扎后，向往日恩师举起屠刀……
人最害怕的事物，往往会以最残忍的方式撕开极力维持的幻想。
他怕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我有想法了。”叶烨重新整理稿纸，画咒时心态十分平稳。
后世剧情中，镜流提过倏忽有一种法术叫血涂狱界，听名字像是固有结界，但血涂是畜生道的意思，六道轮回中的一道。倏忽曾三次进犯仙舟，每一次都是生灵涂炭，这个结界的作用功不可没。在结界中，除了震荡灵魂，还会造成严重的精神污染，引发人内心的欲望，善恶不分，丹枫就是那个时候被诱发了龙狂，就算后续恢复也会埋藏隐患，种下痴果。
短暂唾弃了一下之前乱评判人的自己，叶烨写下了与妄念欲相反的清心咒，想要扭转源自佛理中而生的扭曲概念，就必须先了解它。
一些设定表明，倏忽曾是药师升格为星神前座下听道的弟子，药师升格为星神后，倏忽蒙受恩惠成为丰饶令使，然而万古长生又如何？滋生念想，索求后是更多索求，终颠倒是非因果。
与概念有关的咒文都非常耗魔，叶烨换了一种方式，她在里面加入了“生”的理念。
“这不也十分耗魔吗？”
“生可以是植物的生长，也可以是生命的生长，还可以是精神信念的生长，不是扭转现实具现化那种，这只是和辅助类咒文类似的功能。”
“千百年过去了，倏忽吃掉的冤魂一定数不胜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大多被困在了倏忽的结界里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成为祂的养料。”
叶烨画下草稿的最后一笔。
“就算不是，在它踏入阵法之后，恩奇都也会要祂的好看。”到时候三划令咒令咒直接解放真名拉满宝具，虽然无法像第一种办法那样保住大多数人，也足以在白珩自爆前把那棵自带神性和人类威胁的树干掉。
“啧啧，杀气十足啊，以你的手段，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借你吉言，谢谢你，太公望。”
“和我客气什么？虽然师父不准我打你电话，但是你可以常打我的电话啊。记得多联系我哦！”
——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以这种形态出来和你钓鱼了，太公望。』
『……为什么？』
『因为我——』
女声戛然而止。
河畔边一袭黑衣者茕茕孑立，手执沾湿红绸缎轻叹道。
『终究是…诸行无常，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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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烨再次找到景元测试阵法时，他正在练兵。
距离打仗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所以操练也不会太过分，基本都是在调整武器，保持最佳战斗状态。
除了那一次骁卫带领宣读誓言，将军还会在出发前再宣一次，到时候全部军种都会在一个洞天，叶烨就不会错过。
“景元！”
“你来了啊，叶烨。”
叶烨特地等景元这一波练完刚好休息时间再去找他，免得干扰他和其他云骑军的训练。
“你那天是不是故意那么问我的？”
叶烨把测试玉兆交给景元后嘟起了嘴，装作生气的模样。
景元轻笑。
“你既然都来质问我，那肯定已经想好答案了，我的计谋也没有奏效，不是吗？”
“好了别贫了，我也没生你气啊，快把今天的测试弄完吧，我赶死线赶得裂开。”
“好。”景元倒是希望叶烨生气，好满足一点……自己卑劣的想法。
他注视的女孩越来越成熟，距离云上五骁的各位越来越近，也离他越来越远。
——
这次测试的对象足足有五百位，别问那么多玉兆哪来的，问就是师父的。
……其实是她自己出巨资购买，用帮师父完成订单赚来的钱，反正平时也花不了几个钱，几个月攒下来也有不小一笔了，刚好用在刀刃上，买了市面上最新的玉兆拿来测试。
当时付款看到那么多零还差点吓死，连忙回去喊师父来“玉闪付”，她可没带那么多现金。
对此师父还把她说了一顿，明明可以走报销，怎么花自己的钱？是不是傻了，她和师父说报销那么多得走很长的流程，现在实在是非常时期，调度大厅那边她也去问过了，没有那么多空白玉兆，有两百个还得赶制。
那确实没办法，只能战争结束后回头再找地衡司报销。
两个备战时期忙得脚不沾地的师徒抱团取暖，但看现状，还是叶烨取师父的暖更多。
战后她一定要请师父去最好的餐饮店犒劳！
“你们又在测试？”镜流刚好提着剑过来，她头发看上去有些凌乱，还沾了些水珠，应该是刚刚从别的洞天训练完过来。
“嗯嗯，镜流姐姐好！”
“师父。呃……姐姐？”十几岁的称呼一千岁的姐姐，是什么操作？景元没见过。
镜流点点头，对景元道。
“称呼罢了，景元，你也想这么喊吗？”她不介意。
“不了不了！我还是叫师父就好！”
“你们是怎么测试的？”
“这回人数比较多，我本来打算分批次，既然镜流姐姐来了，那——”叶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能帮忙测一下数据吗？战后我请你去罗浮最好的餐馆吃饭！”
镜流挑了一下眉。
“我听应星说，你为了测试这些玉兆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你确定要请我吃饭吗？”
“请！我说到做到！”
镜流弯起嘴角。
“不必了，我没轮到需要小辈请饭才能答应要求的地步。那些钱，你拿去自己买些吃食吧。”镜流将支离收回了剑鞘中，转头拿了一把训练用木剑。
“我拿这个，可以吗？”
叶烨擦汗，木剑……还是不要吧，虽然镜流拿什么武器都能很厉害就是了。
“镜流姐姐，你可以对我的阵法再抱点期望的。”
镜流颔首。
“听你的。”
最后还是拿了训练用陨铁剑，镜流知道自己的水平，普通人和她一对一没出几息就趴了，她只知道叶烨最近找景元测试时景元都没法突破那些绝对防御，出于谨慎考虑，还是没打算拿杀伤性比较大的武器。
等镜流摆好架势，发现那几百云骑军组成的测试团队并没有和景元那次一样摆了个人阵，他们站位很随意，这让镜流有些困惑。
“叶烨，他们是没有按照你的要求站吗？”
“没啊，我让他们随便站的。”叶烨理由很现实。“等到打起来了，谁还管你什么站位啊？就算一开始占了上风，但随着时间推移，阵型还是会乱，如果我画的阵法严格按照站位来，那少了一部分人不就不能用了吗？”
确实如此。
镜流也没等那群站位松散的云骑军准备好，左手执剑，两步并作一步，脚踝附近的空气凝结出了寒雾，随着她走的时间越长，寒雾逐渐扩散。
只见她纵身一跃，跳到了十米高空，陨铁剑上寒霜覆盖，镜流竟是带着化冰的剑飞入人群。
站在中心的云骑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镜流寒气逼人的剑气砍了个透心凉，但意外的是并没有受任何伤，让他们有时间对镜流举起武器。
人群很快对从空中突入踏上地面的镜流摆出防御的姿势，以镜流为中心空出了五米半径的圆。
没有人冻住，也没有人受伤？有意思。
严寒的气流随着镜流向右挥手动作大范围扩散，完全笼罩了五百人的范围。
叶烨在外围观战目瞪口呆，景元笑着解释。
“师父火力全开能覆盖大半个校场，现在也只是半径几十米而已。”
厉害了我的镜流。
“你的阵法也很厉害啊，师父的领域只要没点内力的挨到边就能冻上，现在里面的云骑军们只是看起来有点冷而已。”景元拍拍叶烨的肩膀鼓励她。
叶烨点点头，随即听到那边有了大动静。
“哇，有人被打飞出去了唉！”
“不用担心，我们仙舟人很耐摔的，那点小伤顶多摔的地方青一下。”
景元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十几位被打飞的云骑军，发现他们完好无损的爬起来，捡起武器又跑了回去。
“可以啊，都不用去医疗部了。”
“嘿嘿。”叶烨骄傲的挺了挺胸，而且她完全没感觉到累，看来用阵法代替直接的魔力输出很成功，就是现在只有五百人，和几十万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数字，所以她还得想办法做一个能源中继器，就拿圣晶石做好了。
“快看！是师父的天河泄梦！”
“什么什么！？”叶烨抬头只看见了一道剑气的剑尾劈进人群，随即又是十几道弯月从空中劈下。
防护阵法终于撑到了它的极限，在被设置了破坏不反噬开启者的条件下，五百人的四周出现了荷花花瓣碎裂的虚影，镜流也适时停下了进攻，她手上的陨铁剑早已断成十几块碎片。
寒月破阵，金荷碎影，美得像一场幻梦。
“恭喜你，叶烨。”
镜流两手空空回到叶烨和景元面前，眉眼含笑。
“你的阵法可以运用上战场了。”
这绝对是这几日辛苦下来，最好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