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仇得报,金威郡一切也安顿妥当了。
裴叙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无所事事,也无人需要他。
他清闲得不知所措,索性回屋睡去了。
一连几日,西北的夜都格外冷,也格外漫长。
孤冷的夜里,蛐蛐此起彼伏地鸣叫恼人。
裴叙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依稀响起唢呐声,声声绕梁。
欢快的喜乐音符充斥着卧房,越塞越满。
裴叙烦闷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却也抵不住纷扰的声音。
忽而,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踏着音符而来,离他越来越近。
一双纤纤玉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裴叙烦躁不安,猛地掀开被子,却见一女子身穿鹅黄色楼兰衣裙,朝他走来。
她笑容如夏花绚烂,坚韧的生命力让人移不开眼。
“年年!”裴叙坐起身来。
那女子身后喜烛摇曳。
她逆着光而来,身姿袅袅,步伐盈盈。
面容渐渐生变,一身楼兰衣裙也变成了凤冠霞帔。
金钗璧环一步一响,折射出的光华,让一切显得如梦似幻。
“沈棠?”裴叙不敢置信,笑意凝在了嘴边,“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我与将军大婚,我如何不能来了?”女子眉目含情,坐在榻边,金丝凤纹的红色衣摆拂过他指尖。
细腻的触感像她的肌肤。
裴叙蓦地缩回了手,往床榻内侧挪了挪,与她保持距离,“姑娘说笑了!”
“哪里是说笑?将军难道不愿娶我吗?”
沈棠脸上流露出怅然之色,但并没有离开,反而脱了绣花鞋上榻。
一边倾身逼近裴叙,一边主动解开衣衫。
喜服上的琵琶扣被她一颗颗解开,宽大的袖袍自肩头滑落,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
她比想象中更瘦小,也更曲线玲珑。
裴叙脑袋发昏,微闭双眼,清空思绪。
沈棠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弯腰爬进他怀里,如猫儿般轻手轻脚缠住他的脖颈,红唇贴着他的耳廓,“将军对我当真没有一丝情谊吗?”
“若真如此,那我今晚便要嫁莫钰了,同他夫妻敦伦,鱼水之欢,生儿育女。”沈棠的声音轻轻柔柔吹进裴叙耳朵里。
如兰香气似带着钩子,挠人心弦。
裴叙尽管深深吐纳,也无法不把她的话纳入耳中。
沈棠见他端得如神佛,娇哼一声,作势离去。
女子的香气远离,裴叙下意识睁眼看她。
她秾丽的脸近在眼前,挺翘的琼鼻几乎与他相蹭。
“看来将军是舍不得我吗?”沈棠眼角勾起一抹妩媚风情,跨坐在了裴叙腿上。
她只穿着亵衣,薄薄的布料形同无物,紧贴着裴叙胸膛。
裴叙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温软,呼吸一滞,喉头干渴不已。
“我与将军止渴。”沈棠的红唇旋即贴上他的唇瓣,将他推倒在鸳鸯榻上,吴侬软语在唇舌间辗转,“我与将军本就天作之合,将军何不问问自己的内心……”
“没、没有……没有……”裴叙嘴里不停念叨着,可话音越来越弱,最后被旖旎情话裹挟。
他似被卷入浪潮中,随波沉浮,一股潮涌直袭天灵盖,不能自控。
“沈棠!不可!”裴叙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一张男人的脸放大在眼前。
“你见鬼了?”陆清宴站在榻边,将手在他眼前摆了摆。
裴叙回过神来,挺直脊背坐了起来。
可他额头汗涔涔的,双颊泛红,呼吸重且急促。
陆清宴上下打量裴叙反常的模样,目光最后落在了他腰腹处,“还是艳鬼呢?啧啧啧,难得老和尚破戒……啊!”
陆清宴话到一半,一盏隔夜茶朝他泼来,直把他泼得狗血淋头。
陆清宴抹了把脸上的茶渍,“不是,我说错了吗?你刚做了什么梦?梦到谁了?沈姑娘?”
“我没有!”裴叙断然剪断了陆清宴的话。
可他越这般嘴硬,陆清宴就越肯定自己猜对了,饶有兴致打量他。
裴叙不想再多说,盘腿而坐,深深吐纳,调理气息。
可卧房不安静,墙外唢呐声断断续续传来。
裴叙心烦不已,索性起身去院子里洗了把脸,“去看看何人如此吵闹?”
“沈姑娘的接亲队伍啊!正练习着呢!”陆清宴一早就去凑过热闹了,抱臂倚靠在胡杨树下道:“我听说沈姑娘为了给足莫钰排面,把自己家底都掏出来了呢,什么酒楼啊、嫁妆啊,那叫一个贵重。”
“你大清早就是来说这闲话?”裴叙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皱着眉问。
“那倒不是!我是想同你商量重新开通商道的问题。”
陆清宴正色走近他:“我去看过了,楼兰商道损毁严重,我已派工匠前去修筑,不过进度不太妙,一个月内没法重新通商……”
“你说什么?”裴叙扬声问。
他满耳朵被喜乐声塞满,只见陆清宴嘴巴不停开合,却听不到声音。
裴叙头疼欲裂,揉了揉鬓角,“沈府这迎亲队伍未免太过喧闹张扬了。”
陆清宴茫然摊开手,“迎亲队伍与都护府隔着一条街呢,不仔细听根本不会注意到,哪里吵了?”
“你要没事,上医馆看看耳朵。”裴叙都被扰得彻夜不能眠,还不算吵吗?
他摇了摇头,驾马打算去空旷安静些的地方。
陆清宴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恰遇见浇葡萄藤的管家。
“你觉得很吵吗?”陆清宴指了指喜乐传来的方向。
管家一脸懵,“什么吵?吵什么?”
陆清宴:就说吧,不是他耳朵的问题!
两个人驾马到了北城门附近,喜乐声才淡去。
裴叙舒了口气,策马漫步:“你说商道怎么了? ”
“哦!”陆清宴驾马与他并肩而行,“昨日我已派工匠着手修葺商道,可今日一大早,修葺好的路又被风沙毁了。”
“确定是风沙,不是人为吗?”裴叙持怀疑态度。
商道已存在近二十年,什么样的风沙没经历过?
这个季节也非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商道怎么就接二连三被毁呢?
陆清宴自然也有此考量,给了裴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已顺藤摸瓜,查到毁商道的是契丹沙匪。”
这是一群游走在沙漠中悍匪,以劫持商旅为生,逐渐壮大后开始做灰色产业。
他们屡次毁坏官道,约莫是想垄断西北边塞的生意。
沙匪乃游牧民族,行走沙漠如同苍狼,行迹诡谲,处事凶悍。
最麻烦的是,他们又不在中原管辖范围内,很难处置。
裴叙若亲自带兵,三五个月或能擒住贼首。
可问题是,修筑商道的时间必然要往后拖。
他已答应沈棠一个月之内恢复通商,并不想食言。
裴叙长指摩挲着缰绳,暗自思忖着。
可总静不下心,只觉周围行人都聒噪。
“金威郡近日是怎么了?吵得很!”裴叙暗叹了口气。
他们在城门附近,百姓来来回回实属正常,哪里就吵了?
陆清宴茫然四顾,忽而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穿着嫁衣的姑娘,与……
她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