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宅嫁衣9

天旋地转间,头颅和坚硬的棺木撞在一起,痛到江迟迟一瞬间看见了太奶在招手。

沈婉猝不及防被拉入棺内,像是触及了最不愿触碰的回忆,愤怒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江迟迟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狠狠勒住墨斗线,吐出嘴里的血沫,声音嘶哑:“沈婉,你恨的人都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你日复一日沉湎在过去,永远得不到解脱!”

“我们入茧本就不是要杀你,只要你肯回头,我渡你过往生桥。你是被旧时代害死的,可现在已经不同了,女孩可以读书认字、不结婚生子、堂堂正正赚钱。”

“只要你消除怨气,就有转世的可能。”

“你不曾体验过自由,难道不想看看这新的世界吗?!”

沈婉的怒吼停歇下来。

听完这一番话,她安静了很久,然后扯下了脖子上的墨斗线。

墨汁耗尽,墨斗失去了法力。

金冠冰冷的流苏落在江迟迟的脸上。

她们的距离极近。

然后,沈婉轻轻笑道:“不想。”

“我离红衣仅半步之遥,连你们灵师在我手下也不过如此。”

“能主宰他人,为何要做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冰冷的指尖缓缓抚过江迟迟的脸庞,她轻叹,“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留在这陪我,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附着江迟迟的耳边响起,像是姐姐对妹妹撒娇,娇俏、亲昵。

阴气凝成的匕首浮现在沈婉手中,她红唇含笑,举刀,落下。

对准江迟迟的心口。

“叮!”刀尖撞上硬物,逸散出某种荡漾瑰丽的色彩。

色彩如极光瑰丽,来自于江迟迟心口的玉坠。

这并不像灵师法器会拥有的色彩,偏偏相反,它逸散出的光阴冷、朦胧,如同虚幻的丝线,朝四周荡开。

“鬼玉!”一片瑰丽朦胧的光里,沈婉盯着江迟迟,眼中浮现出惊诧与厌恶。

随后,翻涌的阴气在她抬手间疯狂地汇入这喜棺,棺木逐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裂声。

怎么可能是鬼玉?江迟迟的耳朵嗡嗡作响。

强大怨鬼魂魄硬生生炼化才能得到一枚鬼玉,这东西与正道灵师背道而驰,几乎是邪魔外道的代名词。

她的护身玉,怎么可能是这种东西?

沈婉的刀尖再次挥下。

终于,一声细微的“咔嚓”传来。

玉坠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纹。

江迟迟怔怔看着裂纹逐渐扩大的玉坠。

玉坠中的墨色仿佛活物,顺着裂纹悄无声息飘出。

玉碎了。

这枚玉陪伴她十九年,曾为她挡去了无数鬼怪的觊觎。

她鼻尖蓦然一酸,心里生出了浓浓的不甘。

刀尖落在江迟迟心口前一寸,她几乎是咬碎了牙,双手死死握住阴气凝成的刀刃。

殷红的血淅淅沥沥落下,刺骨阴气钻入她翻卷的血肉里。

好疼。

江迟迟浑身都在颤抖,她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双手。眼前一阵阵发黑,思绪也开始游离。

如果她死了,一定要变成鬼狠狠嘲笑游宋不行,掀翻他的烧烤,抢他方便面调料,往他嘴里塞满香菜......

可是,真的好疼啊。

她甚至感受到自己的汗和泪浸湿了发丝,阴气在每一寸血管里穿梭,试图占据她的身体。

胸口渐渐传来一阵剧痛。

混沌间,江迟迟听见了哭声。

像阴森寒夜里被遗弃的野猫,发出凄厉、渗人、如婴儿般的哭嚎。带着浓浓的不甘,渐渐消散。

胸口的剧痛短暂的停止了。

盘桓在她身体里的阴气在一瞬间好似失去了控制不再动弹。

好吧,不往游宋嘴里塞香菜了。

江迟迟大汗淋漓喘了一口气,忍着痛勉强笑了起来。

她咬破舌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伸到背后,以血绘符,以身为载。

一笔一划,顺着背脊落下。

符成,茧散,怨鬼消。

老吴和她说过,这张符是在向天借力,没有资质的人,上天不会垂怜,一笔都画不下去。

天道无情,借出去的总是要还。还不起,只能用命抵。

这是她第一次画,也会是最后一次。

在她手下,繁复古老的符篆即将成形。

沈婉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回过神来发狂般用阴气绞杀她,发泄鬼婴被游宋收容的怒火。

沾血的手指落下最后一笔,从背脊至尾骨。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幽寒至极,像来自地府深处。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江迟迟沾血的手指,她离符成只差分毫。

沈婉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转瞬间被重重掀飞出棺。

而江迟迟僵硬躺在喜棺里,不敢动弹半分。

因为.....她背后多了一个人。

一具冰凉的躯体正从她背后,虚虚抱住了她。

那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沿着她之前写符的顺序逆写,一气呵成。

仅差分毫就完成的符,被这只手轻而易举毁去了。

指尖在她的背脊上游弋,颤栗般的酸麻顺着脊背往上窜。

狭小的喜棺内沉沉弥漫着冷而淡的气息。

指尖游离到她鲜血淋漓的手掌,如跗骨之蛆的阴气如瑟缩着从她身体逃离。

最后,冰冷的触感落在了她麻木刺痛的脖颈上。

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最脆弱的部位,抚过骇人的青紫的伤痕。

江迟迟咬牙忍住颤栗,忍无可忍地拍开了那根冰冷的手指。

她微微仰着头,正想开口,却一头撞上了对方抵在她发丝中的下颌。

脑海里警报嗡嗡作响,江迟迟扒着棺材刚要翻出去,耳边就传来低沉冷冽的声音。

“还疼吗?”

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江迟迟脑子“轰”地一声,融成了一团浆糊。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阴气造成的伤口刺痛消失,只剩下麻木感。

失重感袭来,她感到轻微的眩晕。

“咯吱”一声,江迟迟被抱出了这具喜棺。

她的侧脸贴在冰冷的胸膛上,一片平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院子里的阴气也不知何时散的干干净净,惨白的月色洒下,满地都是脖子被扭断的纸人。

沈婉被喜轿压在地面上,金冠落地,黑发下是一张怨气横生的青紫面容。

更多的纸人潮水般从四周涌来。

一双黑靴冷淡踩过,脚下的纸人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如墨色浓郁的衣袍,在如水月色下泛着淡淡金色暗纹。

他抱着江迟迟,满院厉鬼被他踩在脚下,闲庭信步走到了沈婉的面前。

他弯腰将江迟迟放下,后退一步站在她的身后,声音轻柔:“锁魂瓶。”

苍白的手掌朝着江迟迟摊开。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根本不用有意感知,江迟迟都能感受到身后恐怖的厉鬼气息。

你就是鬼,问灵师要锁魂瓶这合理吗!

江迟迟不敢吱声,拿出了白色小罐递过去。

沈婉想要反扑,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在地,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

骤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浸满的惊恐:“你、你是——”

江迟迟身后的玄衣青年好似地狱爬出的艳鬼,食指抵在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婉的声音戛然而止,被凄厉的惨叫所替代。

他伸手虚虚一抓,硬生生拽着沈婉,一点一点塞入了锁魂瓶中。

瓶口封上,惨叫声被彻底隔绝。

锁灵瓶被递到江迟迟面前,那白瓷小罐渐渐晕开深紫近红的颜色。

好残暴的收鬼方式......看着这罐子江迟迟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多谢。”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她接过锁灵瓶,抽出玄黄灵符贴上锁灵瓶,念道,“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

灵符上朱砂绘制的符文缓缓流动,一道红芒束在瓶口,收容成功。

她收起瓷瓶,态度谨慎又客气:“多谢阁下相助。我姓江,江迟迟,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月色下,少女面容瓷白,眉眼明媚清丽。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指尖微微颤抖着。

"燕无歇,地府鬼修。"

看着像是个很厉害的鬼修。江迟迟默默想着,见他眉眼间没有半分怨气,说的大概不假。

所谓鬼修,是过了往生桥入地府后仍有执念未了的鬼。

他们靠天资或靠执着修行。有一定实力的还能地府里任职,与灵师一样,成为编制人员。

区别是,一个是阳间的,一个是阴间的。

并且,鬼修可以与灵师签订契约,帮助灵师收容怨鬼积攒自己的功德。

燕无歇摊开手中的破碎玉坠,淡淡说:“这枚玉坠是我所炼化,曾赠给恩人,你从哪里得来?”

这话说完,江迟迟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这是什么疯子,能亲手把自己的魂炼成鬼玉。

“这玉坠从我出生起就带在身上,是我父母为我求来的。”

“他们如今可还好?”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江迟迟的心情低落下来。

“总之,很感谢您今晚的相助,等我回去一定会按规格给您焚香上供。”

江迟迟委婉表达出了分别的意思,她可不想和这种大鬼有任何牵扯。

“玉坠赠出时,你父母曾托我在玉坠破碎后继续庇护你。”燕无歇眼眸幽幽看向她,“既然恩人有托,江灵师,请和我结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