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间,头颅和坚硬的棺木撞在一起,痛到江迟迟一瞬间看见了太奶在招手。
沈婉猝不及防被拉入棺内,像是触及了最不愿触碰的回忆,愤怒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江迟迟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狠狠勒住墨斗线,吐出嘴里的血沫,声音嘶哑:“沈婉,你恨的人都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你日复一日沉湎在过去,永远得不到解脱!”
“我们入茧本就不是要杀你,只要你肯回头,我渡你过往生桥。你是被旧时代害死的,可现在已经不同了,女孩可以读书认字、不结婚生子、堂堂正正赚钱。”
“只要你消除怨气,就有转世的可能。”
“你不曾体验过自由,难道不想看看这新的世界吗?!”
沈婉的怒吼停歇下来。
听完这一番话,她安静了很久,然后扯下了脖子上的墨斗线。
墨汁耗尽,墨斗失去了法力。
金冠冰冷的流苏落在江迟迟的脸上。
她们的距离极近。
然后,沈婉轻轻笑道:“不想。”
“我离红衣仅半步之遥,连你们灵师在我手下也不过如此。”
“能主宰他人,为何要做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冰冷的指尖缓缓抚过江迟迟的脸庞,她轻叹,“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留在这陪我,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附着江迟迟的耳边响起,像是姐姐对妹妹撒娇,娇俏、亲昵。
阴气凝成的匕首浮现在沈婉手中,她红唇含笑,举刀,落下。
对准江迟迟的心口。
“叮!”刀尖撞上硬物,逸散出某种荡漾瑰丽的色彩。
色彩如极光瑰丽,来自于江迟迟心口的玉坠。
这并不像灵师法器会拥有的色彩,偏偏相反,它逸散出的光阴冷、朦胧,如同虚幻的丝线,朝四周荡开。
“鬼玉!”一片瑰丽朦胧的光里,沈婉盯着江迟迟,眼中浮现出惊诧与厌恶。
随后,翻涌的阴气在她抬手间疯狂地汇入这喜棺,棺木逐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裂声。
怎么可能是鬼玉?江迟迟的耳朵嗡嗡作响。
强大怨鬼魂魄硬生生炼化才能得到一枚鬼玉,这东西与正道灵师背道而驰,几乎是邪魔外道的代名词。
她的护身玉,怎么可能是这种东西?
沈婉的刀尖再次挥下。
终于,一声细微的“咔嚓”传来。
玉坠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纹。
江迟迟怔怔看着裂纹逐渐扩大的玉坠。
玉坠中的墨色仿佛活物,顺着裂纹悄无声息飘出。
玉碎了。
这枚玉陪伴她十九年,曾为她挡去了无数鬼怪的觊觎。
她鼻尖蓦然一酸,心里生出了浓浓的不甘。
刀尖落在江迟迟心口前一寸,她几乎是咬碎了牙,双手死死握住阴气凝成的刀刃。
殷红的血淅淅沥沥落下,刺骨阴气钻入她翻卷的血肉里。
好疼。
江迟迟浑身都在颤抖,她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双手。眼前一阵阵发黑,思绪也开始游离。
如果她死了,一定要变成鬼狠狠嘲笑游宋不行,掀翻他的烧烤,抢他方便面调料,往他嘴里塞满香菜......
可是,真的好疼啊。
她甚至感受到自己的汗和泪浸湿了发丝,阴气在每一寸血管里穿梭,试图占据她的身体。
胸口渐渐传来一阵剧痛。
混沌间,江迟迟听见了哭声。
像阴森寒夜里被遗弃的野猫,发出凄厉、渗人、如婴儿般的哭嚎。带着浓浓的不甘,渐渐消散。
胸口的剧痛短暂的停止了。
盘桓在她身体里的阴气在一瞬间好似失去了控制不再动弹。
好吧,不往游宋嘴里塞香菜了。
江迟迟大汗淋漓喘了一口气,忍着痛勉强笑了起来。
她咬破舌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伸到背后,以血绘符,以身为载。
一笔一划,顺着背脊落下。
符成,茧散,怨鬼消。
老吴和她说过,这张符是在向天借力,没有资质的人,上天不会垂怜,一笔都画不下去。
天道无情,借出去的总是要还。还不起,只能用命抵。
这是她第一次画,也会是最后一次。
在她手下,繁复古老的符篆即将成形。
沈婉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回过神来发狂般用阴气绞杀她,发泄鬼婴被游宋收容的怒火。
沾血的手指落下最后一笔,从背脊至尾骨。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幽寒至极,像来自地府深处。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江迟迟沾血的手指,她离符成只差分毫。
沈婉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转瞬间被重重掀飞出棺。
而江迟迟僵硬躺在喜棺里,不敢动弹半分。
因为.....她背后多了一个人。
一具冰凉的躯体正从她背后,虚虚抱住了她。
那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沿着她之前写符的顺序逆写,一气呵成。
仅差分毫就完成的符,被这只手轻而易举毁去了。
指尖在她的背脊上游弋,颤栗般的酸麻顺着脊背往上窜。
狭小的喜棺内沉沉弥漫着冷而淡的气息。
指尖游离到她鲜血淋漓的手掌,如跗骨之蛆的阴气如瑟缩着从她身体逃离。
最后,冰冷的触感落在了她麻木刺痛的脖颈上。
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最脆弱的部位,抚过骇人的青紫的伤痕。
江迟迟咬牙忍住颤栗,忍无可忍地拍开了那根冰冷的手指。
她微微仰着头,正想开口,却一头撞上了对方抵在她发丝中的下颌。
脑海里警报嗡嗡作响,江迟迟扒着棺材刚要翻出去,耳边就传来低沉冷冽的声音。
“还疼吗?”
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江迟迟脑子“轰”地一声,融成了一团浆糊。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阴气造成的伤口刺痛消失,只剩下麻木感。
失重感袭来,她感到轻微的眩晕。
“咯吱”一声,江迟迟被抱出了这具喜棺。
她的侧脸贴在冰冷的胸膛上,一片平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院子里的阴气也不知何时散的干干净净,惨白的月色洒下,满地都是脖子被扭断的纸人。
沈婉被喜轿压在地面上,金冠落地,黑发下是一张怨气横生的青紫面容。
更多的纸人潮水般从四周涌来。
一双黑靴冷淡踩过,脚下的纸人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如墨色浓郁的衣袍,在如水月色下泛着淡淡金色暗纹。
他抱着江迟迟,满院厉鬼被他踩在脚下,闲庭信步走到了沈婉的面前。
他弯腰将江迟迟放下,后退一步站在她的身后,声音轻柔:“锁魂瓶。”
苍白的手掌朝着江迟迟摊开。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根本不用有意感知,江迟迟都能感受到身后恐怖的厉鬼气息。
你就是鬼,问灵师要锁魂瓶这合理吗!
江迟迟不敢吱声,拿出了白色小罐递过去。
沈婉想要反扑,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在地,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
骤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浸满的惊恐:“你、你是——”
江迟迟身后的玄衣青年好似地狱爬出的艳鬼,食指抵在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婉的声音戛然而止,被凄厉的惨叫所替代。
他伸手虚虚一抓,硬生生拽着沈婉,一点一点塞入了锁魂瓶中。
瓶口封上,惨叫声被彻底隔绝。
锁灵瓶被递到江迟迟面前,那白瓷小罐渐渐晕开深紫近红的颜色。
好残暴的收鬼方式......看着这罐子江迟迟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多谢。”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她接过锁灵瓶,抽出玄黄灵符贴上锁灵瓶,念道,“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
灵符上朱砂绘制的符文缓缓流动,一道红芒束在瓶口,收容成功。
她收起瓷瓶,态度谨慎又客气:“多谢阁下相助。我姓江,江迟迟,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月色下,少女面容瓷白,眉眼明媚清丽。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指尖微微颤抖着。
"燕无歇,地府鬼修。"
看着像是个很厉害的鬼修。江迟迟默默想着,见他眉眼间没有半分怨气,说的大概不假。
所谓鬼修,是过了往生桥入地府后仍有执念未了的鬼。
他们靠天资或靠执着修行。有一定实力的还能地府里任职,与灵师一样,成为编制人员。
区别是,一个是阳间的,一个是阴间的。
并且,鬼修可以与灵师签订契约,帮助灵师收容怨鬼积攒自己的功德。
燕无歇摊开手中的破碎玉坠,淡淡说:“这枚玉坠是我所炼化,曾赠给恩人,你从哪里得来?”
这话说完,江迟迟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这是什么疯子,能亲手把自己的魂炼成鬼玉。
“这玉坠从我出生起就带在身上,是我父母为我求来的。”
“他们如今可还好?”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江迟迟的心情低落下来。
“总之,很感谢您今晚的相助,等我回去一定会按规格给您焚香上供。”
江迟迟委婉表达出了分别的意思,她可不想和这种大鬼有任何牵扯。
“玉坠赠出时,你父母曾托我在玉坠破碎后继续庇护你。”燕无歇眼眸幽幽看向她,“既然恩人有托,江灵师,请和我结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