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共骑

失去布料的遮盖,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一道近乎是狰狞的伤口,自谢昭的肩胛骨上,斜劈下来,一直延申到手臂上。

伤口尚且还冒着汩汩鲜血。

沈妙妍咬着牙别过头去。

她有个毛病,她有点晕自己人的血。

半晌,她咬牙,重新掀开谢昭的衣服。

这伤必须处理。

但她浑身上下,只有她废了好大力气,走了各种渠道,挑选许久才弄到手里的“舒筋散”。

虽然也是药……但肯定是不能用的。

没有药粉的情况下,只能考虑其他的止血方法。

沈妙妍面露纠结。

她前世今生都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小姐,就算是被魏麟和齐贵妃折磨那段时日,他们也不想让她轻易死去。

她没地方学,也不需要学如何包扎伤口。

常言道,技多不压身,她总算是懂了。

沈妙妍尝试着,扯了扯谢昭的外衣和里衣。

外衣是山匪的衣服,里衣是伙夫的,显然里衣更破更薄,一下子就被撕了个口子。

沈妙妍便随手把外袍丢在一旁,用力把谢昭的里衣撕烂,抻了抻。

能用。

沈妙妍尽力回忆着自己书中看到过的东西。

好像是有说,出血的时候用……什么带,系紧在出血的上端。

沈妙妍拿着布条比划着。

这上端不就到胸了吗?怎么系紧?

谢昭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伤口疼得厉害。

他侧头看自己的伤口处,那里绑了一根布带,勒得很紧。

整个布带横在伤口上,已然被鲜血浸透,再被风吹干,此时呈一种干涸的暗红。

很明显这人不会包扎,是胡乱绑的,不过倒是确实是止住了血。

谢昭无力地笑了一下,伸手去够不远处遗留的碎布。

单手连扯带拽,配合着牙齿,费了半天力气,他总算是包好了伤口。

谢昭坐起身来,这才发现他在的地方十分微妙。

头顶上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遮盖,他不可能是直接滚到这里来的。

他定了定神。

突然有一片阴影笼罩在谢昭头上。

他听到那位严公子用很微妙的语气问道:“醒了?”

人已经站在眼前,谢昭连忙道谢。

沈妙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把谢昭上下扫视了一个遍,导致谢昭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确实有些不太得体,但也是权宜之计……

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说如此,谢昭耳朵上依旧染上了一层绯红。

沈妙妍本意是想检查他的伤是否还在流血。

青年人耳尖一红,她竟是莫名生出一种她在偷看良家少年的感觉。

她前世与谢昭共处一室,虽然从未行夫妻之事,但谢昭行动不便,未免经常有些意外。

极其偶尔地,他□□上身的样子也曾被她瞧见过。

那时的她没有生出这种感觉。

她只会觉得,谢昭把自己弄成这种凄惨的样子,未免有些太过迂腐,让人十分看不过去。

谢昭看着对方被他道谢以后,神色有些异样,只当对方是不好意思:“谢某此前昏厥,多亏严兄照看,只是……严兄身上可有伤?谢某对包扎尚有一二了解。”

这话若是旁人来听,定然会觉得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客气说辞。

但是,沈妙妍前世与他共同生活了十年,知道这个人的某些习惯。

客气?

分明是嫌弃她包得不好!

沈妙妍刚刚生出一点的旖旎心思,顿时消失不见。

她盯着他,神色不明。

谢昭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假。

谢昭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也不假。

谢昭从来不会因为教了你什么而你没有学会或者学得慢,对你生气发火,表露不耐。

但是谢昭会用他特有的方式嫌弃。

比如,她字写得不好,谢昭会默默地把她写过的东西重新撰抄一遍。

比如,她推演出了错误,谢昭会偷偷把她推过的沙盘,重新推一遍。

这人总会给人一种,良师是良师,劣徒是劣徒,两者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的感觉。

眼下就是如此。

连嫌弃都能表现得如沐春风,确实不愧对他温润如玉的名声。

“能动吗?”

沈妙妍抱臂看着谢昭,问道。

不知为何,谢昭感觉她的语气中带着气。

他小范围活动一下双腿,于他而言,腿没出问题,便是能动:“没太大问题。”

“那走吧。”

沈妙妍直接转身。

“等一下,”谢昭连忙追上,还能动的那只手向前,一把拉住了沈妙妍的袖子,“现在不能再去东南,那个方向一定会有人拦截。”

若是寻常山匪,也许不用考虑太多,只管冲便是。

但是已经知道里面有数位从战场上腥风血雨中冲出来的千金卫,就不能再冒这种风险了。

“哦,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沈妙妍一摊手。

怎么会……

谢昭离开那个位置几步,这才看到了巨大石头遮掩后的,这座山的全貌。

烈火连着半边天。

整座山都在燃烧。

许是放火烧山这种事太过缺德,谢昭从前完全没有经验,此时看到这等壮观景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谢昭把手臂伤口上的布带松开,重新用力缠紧。

沈妙妍知道,他是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她看着谢昭伤口处重新渗出来的鲜血,抿了抿唇。

两人一路向东南去。

沈妙妍和谢昭身上都有伤,速度时快时慢。

这一路上,两个人完成了互相的摸底考察。

一旦某个方向有追兵可能出现的迹象,他们两个就会宛如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发现不对,然后选择回避。

沈妙妍不知多少次转头去看他。

按说他现在受伤严重,失血过多,视野应该都不是很清晰了才对。

但他依旧能和她保持相同的敏感,可见他全盛时期的能力。

想要。

沈妙妍眯着眼睛,偷偷记了一笔。

没人比她更懂谢昭这个人的能力。

若是谢昭想反,他应当有许多机会。

但谢昭却因为那些君君臣臣的条条框框,迟迟不愿意反。

最后,为了他的那些袍泽兄弟,为了他的报国之道,被魏昌那个狗皇帝半是算计半是逼迫地弄断了腿。

而后,在文王府的小院里窝了整整十年。

直到她死,谢昭都没再散发出他应有的光彩。

而那个曾经战功赫赫的漠北将军,被魏昌偷偷换了人。

原本是想让人顶替,继承战功,顶替的人却是在西夷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最终砸了漠北军的招牌不提,还把罪责扔给了这个曾经为大魏创造过奇迹的名号。

她死了,谢昭的软禁却没有结束。

或许等到西夷攻入京城,大魏王朝大厦将倾。

谢昭又会被推出去,叫他殚精竭虑地一挽狂澜。

到那时,又能多些什么希望呢?

不外乎是多死个谢昭罢了。

可悲可恨。

在一处山谷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埋伏的好地方。

谢昭精神紧绷,向前一步。

沈妙妍紧绷的肩头却是放松下来。

因为,她看到山谷两侧的山崖上,飞舞着一条嫩绿色的绸带。

沈妙妍侧头看向自己斜前方,主动护着她的谢昭。

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不甘。

这个人本该是最亲近的自己人。

前世,她和谢昭能那样亲密,是两个同悬崖下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不得已间,交换了血肉。

她今世是绝不会再走到那个地步的,自然,也同谢昭没有前世的缘分。

这种事本来是没办法强求的。

就好像她在那异世的书架上看到的那样,谢昭他在她死后,有他的命定良缘。

各自有命,似乎不以她个人的微薄意志为转移。

而且,就算她不嫁与谢昭,也可以同谢昭合作。

谢昭作为合作的盟友,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面对不得不做出牺牲的情况,他宁可伤害他自己,也不会出卖盟友。

可是,她想把这个人绑在她的这条船上。

她希望他能如同前世那般,为她出谋划策,为她开解烦忧,为她筹谋长远。

她很贪心,有点……想强求。

沈妙妍站在谢昭的背后,透过他染血的衣襟,远望远处。

两人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隐约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或许又是追兵。

山间吹来狂乱的风。

在狂风中,沈妙妍眉毛一挑,吹响了明亮的口哨。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自山上奔袭而来。

白色的鬃毛上系着一条翠绿的绸带,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谢昭瞳孔一缩。

沈妙妍飞身上马,向谢昭伸出了手。

谢昭只愣怔一瞬,身后追兵已至。

慌忙中,两人手指交叠,紧紧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