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气稀薄的地方，声音似乎也会模糊。
沈妙妍听着外面人模模糊糊地叫喊着什么，凝神等了半晌，也没见哪个人敢顶着火冲进来。
她歪头看向野娘子：“他们不敢进。”
野娘子张着她那双极大的眼，点了点头，她费力挪动两下，向沈妙妍靠了过来，她用很轻的声音，在沈妙妍耳边说着话。
“姐姐，你是姐姐吧。”
沈妙妍迷蒙着眼，看她一眼，点了下头。
“姐姐，抱歉，为了救我，拖累你了。”
沈妙妍并未完全清醒，只是眯着眼睛轻笑：“还没救成呢。”
野娘子轻声道：“我们会出去的，到时，我这条命就归姐姐了。”
沈妙妍闭上眼睛，喃喃道：“那你寨主呢？”
野娘子也渐渐低了声音：“古灵姐姐也是姐姐，姐姐介意吗？”
沈妙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临死之前，竟然躺在火海的包围中，和一个比她还小的小姑娘，聊着等活着出去要如何如何的事情。
明明前世，她活得那样辛苦，受到了那么多折磨，也活到了三十岁。
而重生一次，不仅没能拜托前世的宿命，命还平白折了一半。
是她做错了选择才是，但，她竟然还觉得有些开心。
死亡有时会滋生恐惧，也会滋生快感。
她明明知道还有生还的机会，但依旧不可抑制地去想，如果她当真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假冒土匪的私兵窝里，又是什么样的结果。
恐怕消息传回平阳侯府，他们只会宣称自己的女儿在家中病逝。
然后，去忧心六皇子魏麟会不会因此与他们产生什么龃龉，从而影响他们重要的大事，以及他们女儿和六皇子的婚事。
她的身边，或许只有华云那个小丫头，和孙涟漪会为她哭上一哭。
沈妙妍想过，如果她的一生，终究不能够得到她想要的那些东西，那就让十六岁的她，倒在追求它们的路上，而非浑浑噩噩地，走到她的三十岁。
也算是一个勉强能够接受的结局。
她一直想要过得好，想过得比任何人都好。但如果不能，那，她与前世的轨迹越远越好。
远离那个轨迹，好像就挣脱了某些枷锁，获得了无与伦比的轻松。
与被人勒住脖子的窒息感不同，缺少空气只会逐渐无力。
躺在沈妙妍身侧的野娘子已经渐渐没了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沈妙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确认了。
她自己的眼皮像是被黏住了一般，越来越沉重，渐渐无法睁开。
她在一片跳跃地光暗中，不断地默念着前世自己背过的书，强撑着保持着微弱的意识。
迷迷糊糊间，沈妙妍听到一阵骚乱。
然后一个声音，透过十万分的嘈杂，来到她的耳边。
就如同从前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带着让她安心的感觉。
“别睡，再坚持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的骚乱，随后一双大手将她拥住，她被护着，带到了一匹马的马背上。
这匹马的素质极好，平稳且快。
固定她身体的手，温暖而有力。
双眼紧闭的黑暗中，其他的感觉格外敏感。
她能嗅到焦糊味，血腥气，和淡淡的草木气味。能感受到，风在耳边呼啸。
这些都意味着，她在远离死亡。
沈妙妍觉得自己产生了一些赌徒般的快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赌赢了。
谢昭出现在这里，说明，东边的门已经被他们短暂拿下。
他们一路向东，与东南大营的军队会合，便如同滴水融入江海。
莫说是千金卫，就算魏麟本人出现在东南大营，也休想找回他们的账本。
至此，凡云山处的匪徒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余下的，便是如何向皇帝说明此处是六皇子的私兵，以及如何逼迫皇帝在朝堂之上严加惩处此事。
此时交与谢昭，应当无碍。
她也可稍加配合，偷偷地再添一把火。
随着周遭空气增多，沈妙妍的状态也逐渐恢复，她开始渐渐感到浑身酸胀，疼痛难忍。
这个身体，多少有些脆弱了，回去她应当好好锻炼身体。
沈妙妍伸手抓上马的一缕鬃毛，固定好身体，这样想着。
恢复一点体力后，她睁开眼睛，挺起身子，试图去寻找野娘子的位置。
她好不容易救下的人，可别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谢昭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单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阻止了她的动作，说道：“人已经救下来了，在古寨主那，放心吧。”
沈妙妍呼出一口气，不再强撑着动弹。
谢昭单手拎着一把长枪。
一柄极长的枪，落在谢昭手中，如臂使指。
宛如游龙一般的枪，借力打力，很容易地把徒步的追兵一一挑开。
长枪每次挥动，都会有破风的声音响起，随后，力量碰撞带来的绵长震颤，会随着谢昭的身体传过来。
传到沈妙妍身上。
在嗡鸣声中，骏马疾驰。
很快，身后就只缀着几个骑马的匪徒。
沈妙妍的脸埋在谢昭怀中，思维开始发散。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昭，那个成日歪在轮椅中的病秧子，能够带着她骑马，护着她，甩开一众追兵。
即便她听说过许多次谢昭的英雄事迹。
但在文王府的小院中时，那些都如同水中之月，于她而言并无实感。
比起战场上的战神，名动京城的贵公子，她更熟悉的是喝一口酒就咳嗽得停不下来，一夜没睡好便要头痛，不小心吹点凉风第二日一定发烧的病秧子谢昭。
谢昭带她骑马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新奇感受，便如同她重生一般，带着奇妙的色彩。
她偷偷去瞧谢昭的表情。
正策马飞奔的谢昭直视前方，目光坚定，神情冷峻。
周围有敌人攻来，他便用长枪接过，一挑一砸，将人掼摔在地。
两人一马，周遭便躺了一地。
沈妙妍轻哼一声。
前世，谢昭的腿伤说是匪徒暴动导致的，京中能够正那种骨伤的神医又“刚好”被请离京城，久久不得治，这才只能仰仗轮椅。
但，匪徒？哪有什么匪徒。
大魏最大的匪徒头子，可不就坐在那京城的至高位上吗！
她早就说过，谢昭当初便不该放任那狗皇帝弄断他的腿，可谢昭偏偏不认。
他势力不小，又有长公主和那位异姓王的荫蔽，将事情和盘托出，那些老人有谁不会帮他一把？
若是他于西南拥兵自立，那狗皇帝还有办法越过三山五岳，把他的腿敲断不成？
若是她的腿要断，她才不会管身后洪水滔天。
迂腐，傻子！
随后，在震荡的马背上，抓着谢昭胸口的衣料，沈妙妍又轻轻勾起唇角。
若非这是个傻子，怎么会回来救一个在不久前还萍水相逢，连身份都不明不白的合作者？
她本人，这一世与谢昭的交情都不过几面之缘，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更加陌生的“严公子”。
罢了，罢了。
他的腿，今世她好好想想办法就是。
也当还他前世的情。
沈妙妍这样想着，左边视野中的火光变得越来越亮，那亮度飞速扩大，亮到了一定程度，似乎都开始带上了热度。
沈妙妍思维僵硬一瞬，随后猛然惊醒，用尽全力去拉拽谢昭：“后面！”
“轰！”
谢昭在最后一刻，用长枪撑地，踢出一脚甩开马镫，带着沈妙妍向右侧跃去。两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圈，顺着坡一路向下。
沈妙妍听到身后那匹马被带着火焰的巨木砸中，发出了刺耳的嘶鸣，随后，再无声息。
她和谢昭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似乎就停不下来，只能一路向下。
沈妙妍能感觉到谢昭数次试图减缓速度，但都没能成功，反而越来越快。
沈妙妍能清晰地听到谢昭在撞到什么东西时发出的闷哼声。
她被谢昭护在怀中，没有感到痛楚。
天旋地转以后，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沈妙妍一路被谢昭护着，伤势不算重，她探了探谢昭的鼻息，松了口气，随后咬牙从谢昭怀里爬出来，环视四周。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凡云山寨，这一路恐怕是直接从凡云山山顶滚到了山脚。
追兵和援兵一时片刻都赶不到，沈妙妍跺跺脚，感觉自己恢复了几分气力。
她用尽全力拽着谢昭，往一处突起的石头下面去。
这里至少从山上没办法一眼看到，能够延缓被找到的时间。
随后，沈妙妍强撑着把拖拽的土路扑了扑，遮盖了明显的痕迹，这才回到石头那边。
许是先前的伤重，又或者刚刚翻滚的时候撞到了那里，谢昭此时双眼紧闭，看不出一点活人的样子。
沈妙妍站在那里，盯着谢昭，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小心翼翼掀开谢昭的衣服。
随后，她倒吸着凉气，向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