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杨窈若第二日醒来后,就开始对着屋子转圈,盘算着她要带什么进县里,值钱但不方便带的东西她也要藏起来。对于伯娘的秉性,她自认为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她真要是去了县里,伯娘可不会顾忌,铁定要到她的屋子里搜刮的。

哼,她才不会让伯娘得逞。

其实那些东西她未必在乎,但是!给伯娘不可以!

怀着这样的心情,杨窈若充满斗志,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她都瞪大眼睛巡视过去,确保连根针都不留下给伯娘占便宜。

在把最后一个木箱都上了锁后,杨窈若拍了拍手上的灰,满意点头。

她的兄长成为有官身的武将一事,已经被藏不住话的伯娘给传了出去,这也成功让杨窈若不论在村子里做什么,都顺畅自如。

杨窈若一找里正,说自己要去县里住上几日,里正连要做什么都不问,双手奉上文书,还想让妻子把杨窈若留下用膳,她忙拒了,不过临走前送了她些布匹绢花,却怎么都推不掉。

要做的准备几乎都做好了,杨窈若也警示过伯父伯娘不许在自己离开后搬入原来的屋子,至于他们会不会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原本杨窈若是想自己租驴车进城,结果当晚里正家中的下人就来了,还是牵着有棚的马车来的,虽然那马看着血统就不大好,皮肉松松垮垮,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而且还上了年纪,可那毕竟是马,比普通的青壮年奴隶要贵得多。

可以说,为了讨好杨窈若,里正家里是下了心思的。

杨窈若本想拒绝,可仔细想想,自己孤身一人去县里,若是叫人盯上了怕是危险。要是是坐马车去,即便马的成色不佳,多少也是个震慑,叫人知道她在当地也是有靠山的,不是随便什么地痞流氓能欺辱的。

于是,在里正家下人的殷勤下,杨窈若的行囊很快都被搬上马车,她也坐了上去。

都说马车如何好,带着棚,不必担忧风沙,可是杨窈若坐上去后,只觉得拥挤气闷,并不喜欢。她觉得远没有之前坐驴车来得舒服,虽说沿途有些沙土,可风吹来,人心都敞亮了不少。

没什么好抱怨的,有马车坐就算不错了。许是看她坐的是马车,城门口那些看着就凶神恶煞的官兵态度倒是比对寻常进城的庶民好点,当然,也只是语气上的稍微好点,若想要卑躬屈膝,就不是一辆老马拉的车能做到的,至少也要四匹骏马拉车。

杨窈若趁着里正家马车的东风,还大摇大摆的在客舍住下。

箱笼都被搬上去后,杨窈若连收拾开箱都没等,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她虽然不怎么喜欢钻研学问,但对于拜师还是很新鲜的,因为从未体验过。

去书院的路上,她还在不断和赵夙演练,自己见了应先生该说什么,可能会问她什么问题,到时该如何作答。

“若是我不会,你一定要记得要告诉我答案,我再复述出去。”杨窈若再三叮嘱赵夙,可后面又不免担忧,“这算蒙骗吗?到时我真的一鸣惊人,让那位应先生以为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结果收入门下,发现我不但不聪明,还懒散,空会夸夸其谈,连孔子都要对宰予失望,应先生该不会要连夜把我逐出师门?”

赵夙认真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皱眉苦恼,竟不是玩笑。

【不会。】

【卿既有内美兮,又修能重之,难能兼具秉性高洁,念怀良善,世无不爱。】他夸得一本正经,十分认真。

杨窈若听得迷迷糊糊,但听懂个七八分是没关系的,他在夸她,既有许多美好的内在品质,还能自己不断加强,而且人善良,世上无人会不爱她。

她不大好意思的捂住脸颊,嘴上说他夸张了,脸上却笑眯眯的,笑就没消过,显然很受用。

在察觉出杨窈若的诸多喜好外,赵夙还洞察到了她的一个特点,喜欢被夸,而且不禁夸,她不吃软不吃硬,只吃夸。

于是,为了防止杨窈若多想,赵夙接下来一路都在夸她。

词穷?那不会,随意翻开一本请安折子,上头夸人的词都不带重样的。

爱听夸正好,赵夙恰巧在世上最容易听人奉承夸赞的位子上。对此,他早已久听成才,轻易便能为其中翘楚了。

可以说,选他做杨窈若的系统,十分得宜。

不知不觉就到了书院门口,上头的匾额字迹端正雄厚,重山书院四个字杨窈若不需多认就能看明白。她最怕草书,再怎么仔细辨认,都还是一团乱麻。

门口还有两个守着的男人,不知是仆人还是护院,大抵是因看着没有一般护院的凶神恶煞,许是因为长得都不是五大三粗的类型,反而眉眼有两分秀气,比普通人略平头正脸。

书院门前两遍还栽了青竹,摆了怪石,又有围墙遮阴,还别说,天热的时候若是待在门前两侧,估摸着还挺凉快的。

杨窈若看着守门的两个人,一时起了纠结,大门开着,她是直接走进去呢,还是要问一问再进去?问了会不会就被拦下了,不问有没有可能以为她本就是可以出入的亲眷女郎一类。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守礼些,免得第一印象就不好,毕竟是书院嘛。

于是杨窈若主动问看门的人,“你好!”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条件反射……

她连忙改口,“偏劳二位,我想去书院寻人,不知可否容我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目露不悦。其中一位方脸的男人恶声恶气的先道:“书院哪是女子可进的?女郎莫不是寻我等开心?”

另一个圆脸的男人倒是态度略好些,“女郎若是寻学子,便在此等候,两刻后便下学,若是寻书院先生,我等可代为通禀。”

圆脸的男人方一说完,就被方脸男人扯了衣袖。

杨窈若后知后觉懂了什么意思,方脸男人不就是看她穿的朴素,一看就不是什么显贵,想要趁机吃拿卡要吗?若真是乡下来为兄长送物或见人的农女,此时必然被唬住,乖乖掏铜钱了。

杨窈若懒得戳破,她把衣袖里的信取出来,将信封有字的一面朝向他们,“我是来求见应遇先生的,这是引荐信。”

不知这位应遇先生是否在书院很有权力,两个看人的仆人都变了脸色,说怕也不对,说惊也不全然,好似一口饭堵在喉咙,半吐不吐,古怪得很。

但他们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门前的一侧荫蔽里。

那也没啥啊,就是栽了些鹅毛竹,杨窈若疑惑看去。

突然一只黝黑长斑的手突然弹出来,吓得人一激灵,好在下一瞬就传来慵懒老迈的声音,“哪个找老夫啊?”

接着,那人伸了个懒腰,慢慢浮出竹面,宽松的染墨的白色旧衣,头发黑白参半,松松垮垮挽着头发的木簪不知何时掉到发尾,看着就像是披头散发。而且他像是被晒干了的老腊肉,又黑又瘦,脸上沟壑纵横,看着就硬梆梆。

但莫名与旁人不同,有种令人羡慕的松弛感,好似世间一切不过花草树木,没什么能困住手脚。

这位应遇老先生实在和杨窈若想的不大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牙疼,怪不得桓及第会说这位先生兴许愿意收她做弟子,还说他随性不拘,打眼一看,倒是很好的诠释了这四个字。

杨窈若走上前像模像样的行礼,这回可算是没放错手了,“杨氏窈若见过应老先生,听闻您德才兼备,品行高洁,我虽为女子,亦十分景仰,想拜于您门下求学。因与桓郎君是同乡,他为我写了封引荐信,请您过目。”

应老先生却没拆开看,随意塞进衣襟里,“及第丧母,托人告假,今可还好?”

“尚可。”杨窈若斟酌字句,想着该怎么答。因为她不知道应老先生清不清楚桓及第去乡试的事情,古人似乎很看重守孝,她怕说错话为桓及第惹麻烦,干脆少说少错。

应老先生也没计较,他摇摇头,不提对学生阿娘的哀思,反而莫名大声吟道:“当代不乐饮,虚名安用哉。”

说着,他就把手上的酒壶往嘴里倾倒,最后一口被饮尽,他仍旧不满,啧了一声,“晤,喝多了酒倒是口渴。你是……”

他做回忆状,扶着脑袋使劲半日,“杨,杨……”

“杨窈若!”她自己先憋不住了,主动道。

“哦哦,杨家女郎,你不是说要拜师吗?”应老先生随手把酒壶往腰上一塞,突然就严肃正色起来。

吓得杨窈若也跟着站直,脸上不敢有多余的表情,认认真真答道:“是!我想拜您为师!”

“唉,酒喝多了就是口渴。”他忽然慢悠悠叹道。

杨窈若立刻表现,“我给您买五色浆饮!”

哪知他摇头,“我老骨头骨一把,口重,不爱喝那些,就想吃口青杏。”

杨窈若秀气的眉头蹙起,苦恼为难,“这个月份哪来的青杏啊?”

“有啊!”刚刚还强装正经的应老先生此刻绷不住了,砸吧两下嘴,眉飞色舞,显然是早有准备,“就在这条街拐弯的最后一户人家,他们家的杏树已经挂上了青杏,翠绿可爱,当真叫人涎水直流!”

听听他的用词,看看他的神情,杨窈若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位能正经教学生的先生。她在心里默默质问赵夙,“你确定系统说的是应遇先生?会不会错了名字?又或者他不是桓及第的先生,是我认错人了?”

然而让她失望了。

【无错。】

【确是他。】

而且赵夙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应遇老先生应当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遂提醒了一句。

【才高者多怪,且先看看。】

杨窈若只好跟着应老先生去了。

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应老先生带她走到一处矮墙外,果真看到一棵挂了不少青杏的杏树。

应老先生目光紧紧盯着墙内翠嫩嫩的青杏,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喜爱,“你不是说拜我为师吗,去帮我摘几颗来。”

“现在?”杨窈若不可置信,指着墙,“翻进去?我?”

哪知应老先生一本正经的点头。

她还真没干过这种事。

不过,这墙看着不高,爬进去应该挺容易的!

她挠了挠头,掂量比划了一会儿,把墙角堆着的坛子和木板拖了过去,再三鼓励自己,然后绣鞋一踩,手扒上墙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坐到墙上了,可怎么下去又是一件难事。

墙看着矮,但真坐上去还挺高的。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鼓起勇气往下一跃,脚踝震得生疼,好在总算是进来了。

眼看四下无人,她忙摘了几颗杏子,用衣摆兜住,将要转身之际,又回头,从荷包取了些铜钱置于树下,也不管没人能听得见,声音极轻的道:“事急从权,实在对不住。”

她冲着屋舍的方向低头一揖,然后便忙爬上墙,再一次手忙脚乱的翻出去。

别看是矮墙,可加上心理压力,杨窈若累得一头汗。

她把青杏在衣摆上擦了擦,递给应老先生,“您看这些够吗?”

“太够了!”哪知应老先生结果后反而摇头着大声道,语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一筐青杏也不过十二文,你才摘了几颗,就给了十文!”

杨窈若呆了呆,她哪知道青杏市价。

“也罢也罢,虽说庶务上不通,好歹心思良善,你这弟子我收了。”应老先生一边摇头,嘴上嫌弃,咬了口青杏,酸到蹙眉,可却答应了。

杨窈若喜出望外,惊喜之余,也察觉出些味道,感情所谓的摘杏是考验。

她感动不已,顺带感恩现代师长们的教育,从小学的就是不贪小便宜,农人栽种辛苦,做事要有来有往,所以才记得偷摘杏子也要给人钱。

不过……

她好奇问道:“先生,桓郎君是怎么做的?”

“哦,他啊。”应老先生又咬了口青杏,酸得愁眉苦脸道:“敲了人家的门,用钱买了一筐给我。”

嗯???

杨窈若顿感后悔,她怎么没想到,所以刚刚一番辛苦是为了什么?

总感觉自己好似有点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