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窈若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就这么小小一封信?”
她使劲摇了摇,凭手感可以发觉里面应该还有一个方正块状的东西,一时脑海里浮起众多猜想,“梁吴敌对,梁朝的东西拿到吴国是起不到任何用处的,说不准还会害了我。”
【我知道。】
看来他没有突然昏头,杨窈若勉强放下半颗心,“我要怎么做?”
【离你最近的镖局何在?】
“乡里就有,而且足足三家镖局。乌石村虽穷,但乡里却很富裕,既临水又产矿。不过,镖局可都贵得很,寻常百姓连信都送不起。”杨窈若有原主的记忆,对这些事倒是清楚,当初原主的哥哥杨桢被征兵,原主还想过送信,然而付不起高昂的送信钱,被人家轰了出来。
【你可有法子到乡里?】
杨窈若沉吟思索片刻,给出肯定回答,“倘若真能改了我的命,可以去,乡里不比郡县,查的不严,附近村子也常有推了东西去买卖,或以物易物的。”
【好,这两日若能寻到机会,带着它去镖局,别忘了把金匙带上。】
他一锤定音,决定了如何行事。
杨窈若都配合颔首,直到他不再说话,试探的问道:“那我,睡了?”
杨窈若从杂物里翻出前面藏好的厚衣服,整了整稻草就准备躺下。问归问,做归做,她觉得赵夙应当没道理拦她入睡,她今日都这么惨了!
躺下后,她还不忘用头发把耳朵挡住,柴房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谁知道有什么虫子,万一爬进耳朵……她没忍住抖了抖,打了冷颤。
赵夙的声音及时响起。
【等等。】
“怎么了?”杨窈若虽然疑惑,可也依言竖起耳朵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都要放弃了,闲的无聊开始玩弄指头。突然间一段悠扬的琴音传入她耳中,清越旷静,抚慰人心。
饶是杨窈若不曾接触过古琴,也不由静下心听。不知何时,琴音止,若如青竹枝叶落地,悄无声息。
“很好听,多谢你的安眠曲。”
【明日学乐理,今日先听琴,夜里可细思有何感获。】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等到说完,意识到赵夙并不是特意抚琴来安慰她之后,饶是在他面前完全厚脸皮的杨窈若都忍不住红了耳朵,脸上热晕晕的。
她好似自作多情了。
有一丢丢尴尬。
她努力想措辞,想把这份尴尬圆过去,但一时想不到。
还好赵夙不是寻常粗犷大意的武将,能察觉到杨窈若情绪的不对,他率先说话打破沉寂。
【脸上的伤别忘了涂药。】
【否则到了明日怕是要肿起来。】
“哦哦,好。”不管赵夙说什么,杨窈若都应下来,她还留有尴尬的余韵,脸仍旧在发热。
在现代时,她就是不折不扣的社恐,在外不敢多说一个字的,不小心干了蠢事,回家能在睡前反复播放三年。也就是来了这里以后,被折磨得性情大变,刚刚后知后觉的恢复了些本该有的状态。
一个社恐、内秀,做错事只会附和的小姑娘。
不过,尴尬归尴尬,杨窈若对柴房的恐惧在不知不觉间消弭殆尽,只纠结着眼前这件事。
赵夙那厢也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琴音再起,这次比方才要轻柔许多,似山水泠泠,又似风中低喃,叫人心神舒畅,微微困倦。
杨窈若悲愤道:“课业这么多吗?”
【不是。】
【是安眠调。】
“哦。”杨窈若讪讪,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脸热再一次浮起。
她躺下后,竟没再回忆尴尬的行为,反而渐渐阖上双目,困意渐起,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叮嘱,“寅时得喊我,不然会被伯娘发现。”
【好。】
“谢谢你赵夙,你弹琴真、真好听……”
留下这句话,她便沉沉睡去,双目紧闭,唯有起伏的胸脯证明了主人睡得多香。躺在简陋的稻草上,乖乖巧巧的面容,蜷缩的身体,无一不惹人怜惜。
【愿汝寐善。】明知她听不见,他的声音还是不自觉放柔。
长夜漫漫,闹剧过后,终归寂静。
赵夙将最后一个调子拨完,便止了琴,批阅起奏章,他病倒的时日,积攒了不少政务未处理。等茶都换过三盏后,他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明日还要早朝,倒是不需特意叮嘱宫人提早喊他。
想起此事,本已放下毛笔的赵夙动作一顿,他虽已派了龙骧卫暗中前往吴国寻杨窈若,可到底还有些不放心。既已有了增益寿数的法子,南下灭吴,也该重新提及了。
烛火摇曳,他揉了揉眉心,命内侍连夜宣召几名臣工进宫。
内侍得了令,马不停蹄地往宫外去。如今虽已宵禁,宫中也已下钥,严禁走动,可下令的是陛下,所有的规矩都是为了底下人能侍奉好陛下,管束他们不能犯上作乱,又怎么会管得到陛下身上。因而,内侍一路如鱼得水,很快便到了臣子府中。
被叩了门后,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相公们也不得急匆匆从温香软玉的怀里爬起,狼狈起身,跟着进宫觐见。
内侍瞧得分明,心里顿时得了悟,说到底,是荣是辱,都不过是陛下的一念。没见陛下兴之所至,即便是深夜里,诸位大臣也得被支使得团团转,哪有往日在宫门长道前的威严呢?
不提内侍得了多大的感悟,杨窈若还要面对黯淡无光的凄惨日子。
天蒙蒙亮时,柴房外的门锁传来“嘎达”声,紧接着,柴房门大开。杨窈若困倦的睁开眼,还好寅时初赵夙就喊她将不该出现的东西全藏好了,才让她去睡的回笼觉,此时伯娘看不出一丝破绽。
“轱辘辘”桶滚落在地的声音。
伯娘挡住本该照在杨窈若身上的天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杨窈若,破口大骂,“睡睡睡,你个懒骨头,家里的猪还没喂,饭也没做,养你有什么用?”
她自说自话,完全忽略了自己把杨窈若锁在柴房,除非练出元神出窍的本事,否则压根做不了那些杂事。
伯娘还在那喋喋不休,“我上辈子真是造了孽,才和你这小蹄子做亲戚,又懒又馋,昨日还害了我的榆里,真该早些把你卖了。”
说着,她见杨窈若才起来,遂眼睛一瞪,仿佛恶鬼一般凸着眼睛,“怎么?要我请你不成,磨磨唧唧!”
杨窈若捡起木桶,低着头说不敢,然后就碎步出去。
她洗漱后,从筐里拿出早就采好的乱七八糟的藤之类的往土灶上的后一个锅里放,用水熬煮,而前一个锅则准备做饭。
原本她想像昨天的鸡卵一般,恶心恶心这家人,可脑海里突然浮现赵夙的话。她做这些小动作并不能让他们真的伤筋动骨,迟疑片刻,就失了机会,伯娘来了。
伯娘防贼似的防杨窈若偷吃,一做好就把东西全端出去,全不给她留。
用饭的只有伯娘和伯父,堂兄杨榆里受伤有点重,在屋里躺着,伯娘自己动手蒸了鸡卵羹送进去,当成心肝肝的照顾着。
杨窈若看准时机,主动提出如今入春,山上野菜多,她想去采。
伯娘先是觉得不对劲,手里喂鸡的玉米粒一洒,转头怀疑的将杨窈若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你不会想跑吧?”
杨窈若啊了一声,一副不理解的模样,“没有路引也能跑?”
听她这么说,伯娘就放下心了,没有路引,又是个落单的貌美小女郎,跑了也没活路。伯娘清了清嗓子,学着她见过的身份最高的里正妻子,做出不伦不类的睥睨姿态,“也行,你去吧,别以为讨好我就能不把你卖了,你看看你把我家榆里害的。
滚滚滚,黄昏前回来,还得做饭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杨窈若小声答。
然后她便背着筐,里面扔了把锄头,准备出门去。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和杨窈若打招呼。毕竟原主在乌石村土生土长,大多是看着原主长大,见到她脸上手上的伤,也有不少目露怜悯,但到底都没有多说。
就像他们明明知道杨壮夫妻虐待她,也听得见她挨打时的嚎叫,却从来没有人出来阻止一样。
在这个以父权族权为天的地方,纵使明知你无辜,也不会有人挑战父权的权威,顶天是叹一句,杨家的二娘命不好,摊上了这样的伯父伯娘。
她心里反感,嗤笑一声,厌恶这样的伪善。
快出村子时,倒是遇上了连夜从乡里走回来的桓及第。他身上是褐色粗布衣,裁成书生常穿的长袍,头上戴了块方巾,背着书箱,文质彬彬。别看他粗衣麻布,穷酸得很,可是眉眼有神,熠熠生辉,模样也是乡里少见的清俊。
整个乌石村,就出了他这么一个读书人。
偏偏他还没什么架子,一见到杨窈若就笑得爽朗,目光触及她柔皙的脸庞时,又下意识略显羞涩的避开。
桓及第不敢直视杨窈若,抬手俯腰,对她行了拱手礼,全然书生做派,翻遍整个乌石村没谁能有这样守礼温文的做派,实在难叫现代穿来的杨窈若不心生好感。
“见过杨二娘子。”
杨窈若手足无措,姣好的面容悄然浮起淡红,“客气客气。”
“二娘子可是要进山采野菜?”他继续问。
“嗯。”杨窈若低声应了,这回却不像是对待伯娘那样有意迷惑,而是真的只能发出这样小如蚊蚋的声音。
闻言,一身书生气的少年小心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给你,香囊里的草药有驱散蚊虫之效,如今山上蛇虫夺,万万小心。”
“太、太贵重了。”杨窈若不太好意思收。
他因为少干农活而白皙的脸立刻因着急而起了薄红,“不用钱,是书院发的,人人皆有,只怕杨二娘子嫌弃它不值什么钱。”
“怎会?”杨窈若忙接过。
而后她低声道:“多谢!”
两个少年男女都自觉十分恰当,画面也万分养眼,唯有某人骤然蹙眉,咬紧牙关,引得某人下首的臣工们心里泛起嘀咕,不知好端端的哪惹了这尊大神,生怕不小心赔了官丢了命。
【他和你很不相衬!】明明是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可总叫人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好似谁家老阿耶辛苦养大的白菜被猪偷走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