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云葵收回了踹门的脚。
“多谢姑娘好意,但此事无需告诉殿下。”
水瑶不解,这样下去他的病情会更加严重。现在只是咳嗽,明天就不知道会不会呕出血。
水瑶问道:“为什么?”
晚欲雪墨色的眸子黯然下去,面色苍郁,低声说道:“殿下...”
“不会帮我的。”
云葵挑了挑眉,也是,她确实不会帮他。
水瑶表示很惊讶,“不会的,公主的脾气虽然暴躁了些,但绝不会袖手旁观。你放心,待公主回来,我定会将此事告诉她,公主会帮你主持公道。”
云葵竖起耳朵倾听,水瑶会被他的外表欺骗,是因为她太过心地善良了。
为了防患于未然,云葵必须要把这颗恶毒的种子扼杀。
初雪融化,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流下来,云葵就在站了小半炷香的时间,衣袖就晕湿了一大片。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出来了,气温有回暖的迹象。
“算了,不说这些了。”水瑶坐回原位,“刚才琴声没弹完,我接着弹。”
曲调从指尖流泻而出,宛转悠扬,清耳悦心。
云葵一脚踹开门,琴声戛然而止。
二人同时转过头——
“!!!”
“!!!”
水瑶率先起身,语气兴奋地问道:“公主?”
“公主,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讲...”水瑶提着裙子跑过来,有话告诉云葵。
云葵抬手打断了水瑶接下来的话。
目光掠过桌案上的七弦琴,云葵负手冷冷地对视着晚上欲雪的目光。见他不为之所动,既不起身行礼,也不多言问候,完全将她当成了空气,就好像早就知道她在外面一样。
云葵心里升腾起不满情绪。
“你是我花重金买来的奴隶,既然是奴隶,就要有个奴隶的样子。按照我们空桑境界的规定,主子坐着,奴隶就要站着,主子要是站着,奴隶就要跪着。现在本公主站着,你该做什么才对?!”
他慢慢起身,屈膝跪拜下去,“殿下。”
云葵低睨着他,打量着他病弱的身影。
即便天气回温,柴房依旧潮湿,天窗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大滴大滴的雪水滴在柴火上,地面冰冷,刮起的寒气使人感觉如置冰窖。
这里很破败,破败到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床位都没有,只有一张薄薄的被褥铺放在地上,不怎么御寒。
墙角还有一个洞,想来是小动物为了御寒凿出的家。
四面都是高高堆叠的木柴,哪里像是就寝的地方,就算老鼠来了也得摇摇头,然后再搬走。
三百年后的神域至尊竟然会居住在这里,忍受着下界的欺压。
一想到这里,云葵就感觉神清气爽,她就喜欢看到晚欲雪不爽、但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云葵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声音很轻,难以察觉。
但跪在地上的少年听到了,他身形一顿,没有去看云葵。
云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他那日看她一般,以一个位高者的身份打量蝼蚁。
半晌,她才说道:“起来吧。”
云葵径直绕过他,坐在凳子上,对水瑶说道:“琴声有助于疗愈身心,水瑶,我受伤时怎么不见你弹给我听。”
水瑶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笑盈盈地说道:“公主,你别开玩笑了,你不是从来不喜欢琴音的吗?”
云葵上一世确实不喜欢琴声。
云葵的琴技不好。小的时候,母后只教步微月弹琴,却不愿意抽出时间教她抚琴弄曲。
因为内心不甘,云葵每次趁着母后教步微月弹琴,她就踩着小板凳隔着墙角偷偷去学,时间久了,她也学会些抚琴的皮毛。
但皮毛也只是皮毛而已,根本不如步微月半分,弹得异常难听。
近身伺候的婢女都听不下去了,每次她嚷嚷地要练琴,她们都躲得远远的。
后来为了超越步微月,云葵学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还让宫女在旁边闭眼聆听,她则是卖力弹奏。
可她的琴声就如她人一般,顽劣喧哗,还很有杀伤力。
据听过她琴声的宫女传话,云葵的琴声百步可伤人,十步可杀人。
云葵无语,哪有那么夸张,她不过是弹得稍微难听些罢了。
这么多年以来,云葵除了会舞刀弄剑学了一身仙术外,什么都不如步微月。
长大后的云葵就不靠近琴了,忘忧宫内没有一件乐器。
不过话说回来,云葵的眼神瞬间沉寂下去,她又记起来一件生气的事。
貌似晚欲雪很喜欢听琴,云葵当年了解到他的兴趣爱好,特意假扮成乐师去给他抚琴,结果就因为弹得太难听,就被晚欲雪赐死了。
但这理由放在云葵身上,那也太冤枉了。
她不过琴技不好,也不至于死吧。
云葵道:“那正好,本公主今日又想练练琴技了。”
水瑶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摆手劝解,“公主,我看还是算了...”
云葵斜睨了一眼晚欲雪,看似对水瑶说,实则暗指他人:“你不想听就出去,有人想听。”
少年脸色未变,扫视一眼,垂下了眼帘。
不喜欢她的琴音,那你也必须受着。
水瑶站在一旁,看着云葵调好琴弦,不自觉地捂好耳朵,同时使眼色给晚欲雪。
然而晚欲雪仍旧不为所动,他全程痛苦地听完了,紧蹙的眉宇在曲毕那刻得到了舒展。
云葵弹琴,堪比鬼哭狼嚎,震落了院外树枝头上的酥雪。
云葵放下手,问道:“本公主的琴艺如何?”
晚欲雪不语。
水瑶:“......”
因他是凡身,没有仙术护体,他的脸色冻得冷白,眼眶也发红,身上的雪纱在简陋的柴房沾染上了灰尘,如落魄的神明。
多半因长期喝药的原因,他身上隐隐约约带着清冽的药熏味。
云葵不喜欢药味,她觉得很苦。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云葵有些生气,目光瞪着他。
忽然想起临死之前,这家伙还捏她的下巴给她投毒,云葵心里很不服气,当即有仇必报,也掐了回去。
少女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晚欲雪一怔,他的下巴被粗鲁抬起,漆黑如墨的瞳仁闪过不可置信,但很快被冷静打断。
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生气,但偏偏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怒自威。
云葵就是讨厌他这个样子,当年的他性情不定,杀人如同蹍死蚂蚁一般简单,根本让人琢磨不透,要是他能表现出生气的神情,她也能见势就收,也不会多次被他赐死。
云葵倏而脸色一变,猛地推开他,语气略重,“你哑巴了么?本公主问你话呢。”
他道:“我...作不出评价。”
云葵怒气道:“那看来就是没认真听。”
“本公主大献琴艺,你竟然敢不听,你是想以下犯上么?”
“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啊。
云葵冷笑,像是在赏赐他一般,“我看你多半生病烧坏了脑子,连同你的听力也下降了,你去外面跪着清醒清醒吧,什么时候能复盘本公主的琴艺,什么时候再回来。”
“!”
水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云葵。
晚欲雪对视上云葵挑衅的眼睛,又重新低下头,良久,才俯下身道:“殿下保重身体。”
水瑶求情:“公主不可,他再跪下去会没命的,阿药...药无医的病情才刚刚好转,不能再受冻了。”
但没用。
晚欲雪还是去跪雪地了,院落一地积雪,没有人清扫。晚欲雪跪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像一株任人碾压的野草。
少年很听话,即便拖着一身重病,也没有求情的意思。
云葵用符箓变化出小纸人去监督,但凡晚欲雪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小纸人就会通报给云葵。
云葵则是拿着一根荆条,悠闲地坐在小凉亭里远远观望。
少年安静自如,即便腿部麻木,依旧强撑着。
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外面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人群小声议论——
“玉衡殿的女魔头又教训人了。”
“药无医可是她带过来的,她都敢这么对待,还有啥是她做不出来的。”
“真惨,竟然落到她的手里。”
“.......”
云葵听得不耐烦,她教训自家奴隶关他们什么事。
看,看什么看!再看连他们一并收拾。
她挥动手里荆条,怒气瞪了回去。
一群弟子被她的眼神吓住了,一溜烟跑开去。
地上的雪太白,看久了会产生昏厥,少年肩膀轻微颤抖,他敛下寂沉的眼眸,屏气听见了远处凉亭的对话——
水瑶焦急道:“公主,阿药真的不能再跪下去,再跪下一定会没命的。”
云葵摸摸她的小脑袋,云淡风轻道:“没事,他死不了。”
“公主...”
冷风吹过他额角凌乱的发丝,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她捏着他下巴的画面。
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曾戏谑过他,不幸的是,那人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就被一把石刀穿肠而亡。
他抬起眼,眼底一片死寂。
他注意到少女手腕玉白,但凭空多出了一个银色镯子。
他的眼睫毛轻颤,袖子里的手暗暗握紧成拳头。
晚欲雪还是没坚持住,昏倒在雪地里。
此事在灵山炸开锅,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云葵才回到玉衡殿。
水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公主既然不待见阿药,又为何要为他赎身?”
云葵叹气:“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水瑶觉得她在敷衍,也跟她叹了口气。
云葵道:“你心疼他?”
水瑶揪着衣袖,欲言又止。
云葵侧头去看了水瑶,道:“你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没、没有!”水瑶脸颊腮帮子鼓鼓的,想辩解,但说不清。
云葵道:“你若是想找道侣,我便允你出宫,放你自由,但他不行。”
水瑶震惊道:“为什么?”
云葵道:“这个人很恐怖,可是会杀人的。”
“公主就会拿我开玩笑。”
水瑶认为云葵在吓唬她,更羞赧了,三步并作两步绕过云葵快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