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诸伏的邀请
——“犹如醉了一整夜后,醒来见到的晨光那样,迷蒙而凄婉的歌声”,近在耳畔。
深潜的意识从容上浮,无意义的呓语逐渐可以被理解,他听到愉悦的女声,轻快欢乐:
“Hiro,Hiro,醒醒。瞧啊——‘The night @%%$^$%&^$%* he was %$^$%&^$%@#$%^* freedom...’”
什么晚上谁自由……?非母语的部分在尚未完全清醒的脑内重新排列组合,自动转换成“夜间选择黎明的人,黎明为他选择自由的风。”
哪有人一大早就念英文诗来喊人起床啊,连高明哥都不至于……
……睁眼,朦胧的光线里,深黑色长卷发散落在他胸前脸上的女性,金眸灿若晨星。
Hiro双手捂脸,昨天他……又被她得逞了。
“几点了?”
他忍着羞耻询问道。
虽然不是本垒,但她蛊起来真是……
总这样可不行,他得想办法去提升理论知识和技能熟练度了。
埃琳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满面春风得意,报出的时间离他们洗手休息过去了三个小时。
他不怎么惊讶地再次发现,他安心地在她身边,又一次沉沉睡去,睡眠质量好得出奇。
抬手想要掬一把她眼中夺目的光华,得到了一个纸杯。
一个纸杯?
纸杯里是清水,此外还有一枚像果冻的物品。
隔着包装捏了捏那个东西,想起是她带的便携装漱口水,他起身简单打理自己,看见她围着毯子往帐篷外面探头。
后半夜特别冷,埃琳娜衣服+斗篷+睡袋犹嫌不足,差点把自己团成球塞进他肋骨底下,抱着他的心脏取暖。
要是她的手老实点别乱捏就更贴心了。
夜色还没完全散尽,光线已经亮起,又到了黎明之刻,晨昏交界。
帐篷周围有夜行生物留下的痕迹,埃琳娜干掉的那条角蝰的遗骸被刨了出来,变成散乱的骨架。
东方的地平线上划出一抹鱼肚白,天空从深蓝转为淡紫,混合着明度很高的粉色,冷厉的夜风柔和了许多。
埃琳娜在车前,对着玻璃整理仪表。她的长发被她盘进了发网里,拿在手上的金色假发闪泛光泽。
Hiro接过她的假发,给她戴上,整理好。
埃琳娜搂住他的腰,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在他问候一句“早上好”之后,指向刚刚露头、还没发出强光、像一幅儿童画的初阳:
“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颗晨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Hiro意识到,她应该是在借着散文的词句对他进行委婉的劝慰,可他此刻想到的,只有那句“晨星”。
她的眼睛也像晨星,同理可证,她就是太阳。
「我的太阳。」
转念想起世界三大男高音同台竞技兼携手合唱的同名歌曲,他感到好笑,直到埃琳娜的视线再次投注给他,他才开始思考她引用的那句话是什么。
还有功夫进行文学阅读的岁月离他有些远,这句话很耳熟,Hiro停顿了三四秒,抚摸着她的背脊,向她求证:
“梭罗的《瓦尔登湖》结语?”
大绿海的太阳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啄吻一下,旋即离开他,搬出画板,绘制白色沙漠的日出美景。
Hiro观望片刻,确认她的绘画顺序依然不同寻常,还是那么像打印黑白照片,不解地摇摇头,去收拾东西拆帐篷。
不远处有两三只沙漠狐,纯然的野生动物,却没那么怕人,或许是经常从游客那里得到食物的缘故。
等他把露营痕迹清理完,发现周边视野内可见的生物只剩下埃琳娜自己,她卸下了毯子,在白亚麻的卡拉西里斯外,罩上了那件厚重的藏青色长斗篷,蹲在地上摆弄蛇骨。
……如果“女巫”确实是一种正式注册的合法职业,那她在她的职业领域相当敬业了。
敬业的女巫小姐十分专注,看都不看他一眼,抓出一把袖珍坩埚里的草木灰,笔画连续不断地在沙地里撒出一个神秘的符号。
Hiro在一边安静围观。
眼看她的最后一笔就要连上第一笔,形成一个完美的闭合圆环,突如其来的风吹飞了她的画作,蛇骨翻滚,草木灰迷了她的眼睛。
Hiro凑过去给她吹吹,她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眼白里红血丝密布。这种又残酷又慈悲的样子,就像异世界主题作品中的亡号鸟或者告死天使什么的。
一通手忙脚乱过后,她的麻烦解决了,太阳也读条完毕、发光发热,他们又错过了“大漠日出”的景色。
没有人对此感到遗憾。不管是今天的事还是昨天。自驾游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反正太阳每天升起。
两个人坐在车厢里就着瓶装水啃压缩饼干,大概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埃琳娜难得没说任何难懂的话,直白地出了份“各国军粮口感测评”。
主要包括:热量、营养成分、硬度、饱腹维持时间。
四部分,没有对“味道”的点评。
……她在食物方面真的很能凑合。
感觉她“虽然是位西西里著名家族的大小姐”,但是无论放到哪里、不管过着怎么样的日子,都能心平气和地活下去,而且总能找到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方法。
比如“把期待值降到最低”。
只要预期足够低,就不怕没惊喜。
高热量高碳水的进食之后,人容易犯困,这种时候不太适合开车,两个人头碰着头闲聊。
“记得你说过,日本本来在你的环球旅行计划中很靠后,因为……后来把它提前到了第三位。能问问你是怎么决定出行顺序的吗?”
埃琳娜双掌一击,爬过前座的空隙,拿了仪表台上方的地图册回来,取出里面夹着的一页折叠6次的世界地图。
Hiro展开这张折痕处有磨损、还有很多细小破洞的单页大幅面防水海报纸,发现它上面地图应该有的比例尺、方向和图例都有,唯独没有任何一个文字。
更正,没有印刷任何文字,有一些马克笔手写的字母和记号。最显而易见的是日期和地点。
是埃琳娜的笔迹,涉及好几种文字,看来她的多语种外语能力不仅限于听读和对话,书写方面也了解颇深。
时间标注从五年前开始,那时埃琳娜应该是20岁,地点全都在意大利境内,甚至基本局限于西西里家族影响力最强的南意地区。
他们初遇的那个夏天,那不勒斯后面画了个Σ:-)的“笑脸猫”颜文字。Hiro会心一笑,他猜是为了纪念他。
中间隔了马耳他和突尼斯,一个月后标记了日本。东京被画了个很用力的“十字路口”符号,看来那次她真的很生气。
她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长短不一,一两天到一两个月都有过,意大利之外有过标记的地名大约30个,最新的标注是看位置是开罗,字符简直像一组心电图,完全读不懂。
埃琳娜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啊”了一声,吐槽道:
“讨厌,有错别字。我平等地讨厌一切从右往左写的文字。”
Hiro脑内过了一遍开罗的资料,怎么看她那串鬼画符也不像阿拉伯语,连笔的顺序也不是从右往左。
“埃及的官方语言是阿拉伯语,拼写上我还没入门呢,画不出来像话的玩意儿。那个是俄语手写体的花体字。啧真难看,跟个心电图似的。”
……在奇怪的地方心有灵犀了。
“所以,推理出来我是怎么决定出行顺序了吗,Hiro?”
她似乎认为给出这幅地图就足够作为解释了,如果他猜不到,在她那里的分数会大幅度降低。
他确实已经得到了答案,拉过她的右手,拇指抹过她食指第一指节和中指指尖靠近食指处的粗糙皮肤,笑着回答坦诚得可爱的她:
“蒙眼飞镖,对不对?”
埃琳娜又奖励他一个吻。
那幅世界地图上还有更多的信息,他双手捧着埃琳娜的脸颊——撒哈拉抽走她不少水分,她的皮肤远没有在那不勒斯时那样光滑,显得更像一个真实的人,而非遥远的梦——念出他观察到的信息:
“出境之后,你没去过同一个目的地两次。埃琳娜,这是你的规则,还是巧合?”
埃琳娜轻笑出声,金眸波光潋滟。
世界是她的巨大水晶球,高兴了随时可以伸出爪子拨弄。
她总是很快乐,他没见过她发愁的样子。
“为什么不往更简单的方向想想呢,我亲爱的蓝宝石?比如,我的飞镖水平,即使不蒙眼,也不足以支持两次射中同一个位置。”
Hiro很难确定这句话是表面上的那个意思,还是别有弦外之音。
西西里的女巫小姐太喜欢当谜语人了。尽管他还算擅长推理,可是猜谜需要足够的知识面覆盖,埃琳娜在外国文学领域走得太远,他不一定跟得上。
转念一想,如果、她也对他,有着相当程度的好感,是不是……
Hiro打消那个自信过头的想法,决定打一波直球过去,无视她话里可能藏有的玄机和陷阱,以力破巧:
“所以你并不排斥重复去同一个地方,对不对?”
埃琳娜含住他的耳垂吮吸,不给出肯定的答复,可也不否认。Hiro被她舔得耳根滚烫,浑身上下都有火在烧,心猿意马,思考难以为继,很想——
“当我难以抉择的时候,我把选择交给命运。一次会投掷三枚飞镖,在其中挑一个最顺眼的地方定为下次的目的地。”
在这种时候突然给出解谜提示,过分了啊女巫小姐。
“也就是说,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命运并不能左右你的选择,对不对?”
耳垂热得发麻,似乎还有隐约的刺痛,她一定又在拿他磨牙,糟糕的习惯。更糟糕的是,他连她这么糟糕的习惯都觉得甜美非凡。
“真乖,真乖。来,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指一个点,看看命运是否眷顾你,我想去的是不是你选的地方。”
埃琳娜解下淡金色半透明的披肩,折叠卷起,蒙上他的眼睛。
视野被遮蔽,其他感官在代偿作用下,愈发灵敏。狭小的车厢内,因为完全展开的海报尺寸纸张占据太多空间,变成了与世隔绝的箱庭。
她清浅的呼吸、蓬勃的心音、活跃的生机、偏低的体温、狡黠的得意,还有隐藏在多变的熏香或别的香料霸道的气味之下、独属于她的那种无法形容的甜,充斥着只容得下二人的小小世界,让他目眩神迷。
“Tre.”
Hiro一怔,没反应过这个发音的意思。
“Dos.”
她的声音不徐不疾,完全听不出来在忍笑呢——好恶劣的家伙,果然又在玩弄他。
“一。”
虽然还是陌生的语言,但他反应过来了,摸索着图纸的边缘,准备按在之前确定好的那个位置。
“ここ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