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离别

更夫敲响亥时铜锣,路上行人渐无,寥寥无几的路口支着蓬铺的面摊还留有余光。

香气四溢扑鼻,忙碌整晚池屿饿得不行,又不敢提要求。

倒是龙绾绾善解人意开口询问:“去吃碗面?”

池屿点头如捣蒜,感激涕零她的恩赐。

只有他们二人,面上的很快,店家端到龙绾绾面前后,满面春风含笑,驻足片刻似乎在等这漂亮姑娘夸赞一句面好吃的话语。

满背蚊包的修长双手伸出来,把那碗面端回属于它的位置,还没来得及下筷,就听到店家骂骂咧咧地走开:“什么人呐这是!”

吃碗面有什么错?

池屿把面挪到中间问了句:“给你分点儿?”

龙绾绾摇头:“不用了。”

“我知道你们神仙没有饱饿之感,但是……”

“你吃吧,不用管我。”

龙绾绾不再言语,视线挪到一边,盯着河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青苔石砖的拱桥陷入夜色,将池屿打入河里的画面浮现,余光瞥了眼低头认真吃饭的人,见他嘴角有处伤,心中竟有种负罪感。

扒拉了两口饭,感觉一道炙热视线,池屿端起杯子喝口凉茶,漫无主题地聊道:“那县太爷房中明明有人影,是怎么脱身的?”

“他临走前拿了件衣裳挂在房梁上,点亮的烛光可燃半个时辰。”

池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这是他的惯用手段,还经常用这种方法脱身掩人耳目。”

“嗯,”龙绾绾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问着:“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池屿咧着嘴傻笑道:“我当然是修仙啦,早日升仙长生不老。”

“你没有家人么?”

手指一顿,眉头拧紧,是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稍作调整轻描淡写地回:“没有。”

龙绾绾竟为他日后仙途堪忧,“这条路很艰辛呢,况且得道升仙的凡人少之甚少。”

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池屿悠悠开口:“成仙并非只为自己,而是为了一个人。”

龙绾绾点头示意,将目光移开。

“那个人,在我......少年时期,曾救过我。”脸上淡淡笑容,美好回忆像刺破黑暗的一束光,照进他内心冰冷的世界,直至今日都刻骨铭心。

挑了几根面条,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如同难以下咽的粗枝树皮,索然无味,“那上仙呢?”

河水倒映月亮的孤傲冷艳,夜风拂过水波荡起层层涟漪,摇曳舞动。

忽现异样,龙绾绾起身停在河边,弯下身姿,一只乌龟驮着钱袋而来,钱袋下压着字条,娟秀字迹清晰可辨,可见书写之人的文雅。

【小妹,凤郡有异动,无法赴约】

钱袋中除了人间的银钱铜板,还有几颗珍珠玛瑙,用来日后银钱不足典当使用。

龙绾绾掏出几颗交给池屿,还他先前垫付的银钱和恩情。

掂量珍珠晃了晃,像是对真假有所猜忌。

龙绾绾明眸清澈净得真挚,如实相告:“放心,这回可不是障眼法。”

池屿将珍珠还回去指着钱袋中的几块铜板道:“一碗面两块铜板,上仙若真要感谢我,请这一顿饭即可。”

“可你身上不是没钱了么,以后怎么办?”她还记得池屿说过,为了救她出狱花光全部积蓄买了身昂贵的衣裳。

嘴角含笑带着万分真诚:“日后飞升,若还记得曾经相识一场的朋友,上仙在九重天照拂一二,那才是真的报答。”

聚散离别,人生百态,落影萧条,是有几分不舍,才对刚认识的人牵挂留恋?

她想,应该是自己曾经历过生死,遭遇抛弃背叛。

漫天箭雨,炼狱焚浆,次次信任化为乌有,当年的她和池屿一样是孤身一人,所以今日才有感而发吧。

紫衣少年消失在浓浓夜色中,瘦弱的身影被清冽夜光无限拉长,显得凄凉而孤单。

望他日后不负韶华,仙道亨通。

约莫行了十里,到达无人的密林,龙绾绾连夜驾云离去。

卯时,天微亮。

钦差大臣同运镖队彻夜不休赶赴灾区,只为早日把赈灾银两送到,解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黎民百姓。

途径高耸山峰,山峦叠翠,栈道悠长而岑寂,竟无一只鸟兽在此停留。

镖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场面,吩咐队伍停下歇息,取出怀中羊皮地图择最安全的路线。

钦差大臣昏昏欲睡,踉跄起身,入眼是悬崖山路,吓得心惊胆战。

“镖头,这是去永乐镇的必经之路么?”这位钦差大臣不过是临危受命,从未经历过此等险境,虽得斯国第一镖局——飞鹰镖局保护,但免不了忧虑不安。

镖头下颔布满胡茬,长发松松垮垮绑在脑后,手中握着长剑,一身浩然正气阳刚威武,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道:“山下官道被洪水淹没,只能走这儿了。”

“启程!”

队伍歇息了约莫一刻,得了命令打起精神。

“山路凶险,大家小心山匪出没。”镖头嘱咐内心的担忧。

行至一半,从山顶滚下碎石小块,镖头临危不乱命令众人止步,借着刚冒出头的日光,眯着眼往山顶观测。

吩咐手下两名镖师,匍匐上山探查实情,而他们依旧装作毫无察觉继续前行。

在山顶猫了一晚上的山匪,因为困倦不小心踢落碎石,料到已惊扰半山腰的镖师队伍,为首约莫十八九岁,戴着兽牙项链皮肤黝黑的少年,正怒目切齿训斥坏事粗心的手下。

身体肥胖憨厚老实的男孩拦着少年,帮挨揍的人说好话:“老大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兄弟们仰仗谁保护啊。”

少年喘着怒气,依旧骂咧咧:“不让跟来偏要来,来了又吵吵着困,让你们睡觉又特么给老子坏事,一天天竟干些蠢事,这老大谁爱当谁当去,老子懒得伺候了。”

被揍了几拳的两人涕泪交零,呜咽着道歉:“老大,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老子信你们才有鬼了。”怒火依旧无法平息。

爬上山顶的两名镖师见此情景,本想立即下山禀报,但见山匪只有七八人,且都是年轻小伙,两人自认功夫不差,且都想立功,便自作主张要制伏这群山匪。

其中一人拔剑威胁道:“小小山匪竟敢在此埋伏,束手就擒吧。”

另外一名镖师也拔出随身宝剑相向。

少年扬起痞邪的笑容,耳坠上碰撞在一起叮当响的银质光圈,在阳光折射下光彩闪耀,纯黑眸子骤然加深,稚嫩嗓音带着不可一世的孤傲,挑眉轻视道:“哟,胆儿挺大呀,竟然威胁你章拓大爷。”

一镖师道:“我没有大爷。”

另外一镖师补充:“等下就让你跪下喊我们兄弟俩大爷!”

挨揍的两个人一手持棍一手持菜刀,护在那叫章拓的少年面前,叫嚣道:“休想伤我老大一根汗毛。”

章拓左一掌又一拳,还补上两脚把面前碍事的兄弟踢到一边,“没你们事,一边儿呆着去。”

把手中的短刀抗在肩上,挑着下巴,语气张狂地说:“正好,擒了你们当人质。”

提刀冲去,脚下带起飞沙走石,临近时突然改变战略,侧身扶地借着惯性,直往两名镖师膝盖上踹。

镖师身强体壮能忍痛,咬着牙提剑搏斗,却大意章拓那把短刀太过笨重,轻视敌人没做好防备,剑刃陷入肩膀,疼得龇牙咧嘴。

另外一名镖师见此收起轻视的心,拿出真实本领搏斗,却不想小小少年,力量愈发强劲,根本没敌过三下,剑被砍成两半,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暗中观望的弟兄们见此,随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两名镖师捆在一起。

方才挨揍的人补上一脚,自豪地夸着章拓,“敢挑衅我们老大,你也不先去打听打听。”

章拓不耐烦地啧了声,“阿蛋,站一边去。”

叫阿蛋的人闭上嘴乖乖退到一边。

章拓摸着下巴思索,问道:“告诉我,你们运的是什么?”

镖师见这山匪霸道蛮横,怎敢说实话,“就是打死我们,也休想知道。”

另外一名镖师头脑灵活搬出飞鹰镖局的名声,恐吓道:“敢得罪飞鹰镖局,你们这山头早晚被踏空。”

“那你知道我们这儿是哪里么?”

见章拓一点都不害怕,眼神凶狠,镖师被吓得语无伦次,结巴着问:“哪,哪里?”

踏风而立,腰背挺直,周身透着王者霸气,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喝道:“小,猴,山。”

......

“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呢,吓死我了。”肩上受伤的镖师虽疼得倒吸凉气,但听到章拓义正言辞相告,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另外一名镖师笑出眼泪,“你这山上不会都是猴子吧,而你是猴大王,”又出谋献策道:“小子,我劝你还是先起一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再占山头吧。”

章拓不愠不怒,淡然一笑,命令手下将准备好的石块推下山去。

镖师见状怒斥他的行为:“臭小子卑鄙无耻,良心被狗吃了。”

“活该你当山匪没爹没娘。”

章拓拧眉一脸不悦,吩咐旁边的胖小子:“瘦子,堵住他们的嘴。”

被堵住嘴的镖师只能干呜呜,眼睁睁看他们下山去也没办法阻止。

山下那群护镖队伍被巨石袭击,且又在山道紧挨悬崖,躲闪不及已有不少人重伤,镖头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受伤无法保护,只能遵守职责把钦差大臣拉到紧靠山体的一边,红着眼含泪自责。

章拓带着弟兄赶到此,见镖师个个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哀嚎,吩咐两名弟兄前去查看箱中是否为银钱。

镖头见此勃然大怒,拔出手中宝剑冲上前来。

章拓举刀拦下突来的袭击,见他安然无恙,看见靠在山边躲避的钦差才明白是为何,勾起嘴角夸赞一句:“你还算有头脑,应该是这里的头头。”

打开赈灾箱子的山匪,看到白花花的银钱,像被夺了魂的傀儡,膛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叫阿蛋的男孩跑上前踮脚看了眼,叽叽喳喳放声大喊:“老大,好多钱啊,我们发财了。”

被激怒的镖头放弃眼前的章拓,纵身一跃踩着轻功跳上马车,一脚把准备抬银钱的山匪踢出两丈远。

见自己的人被打,做老大的怎能不出头,腾空跃起踩着瘦子的肩膀冲上前,短刀朝镖头砍下,剑与刀刃碰撞清脆的声音响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