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她的脸是真烫啊。
林如海垂下双眼,看着昏睡的贾滟。
这病怏怏的模样,哪有丹青所描绘的半分灵动?
真是可怜死了。
他手动了下,想强行抽出来,可是林黛玉在佛堂前的话却忽然浮现——
“我怕太太也会像母亲一样。”
罢了。
林如海心里暗叹一口气,手却还是让贾滟抓着。
旁边的夏堇和锦葵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夏堇接过了锦葵手里的那碗汤药,跟林如海说:“老爷,太太该要服药了。”
林如海看着自己被贾滟抓住的手,淡淡地“嗯”了一声。
夏堇:“……”
就……老爷这样,让她怎么喂药啊?
夏堇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轻声喊贾滟,“太太,太太,要喝药了。”
贾滟只嫌她烦,皱了皱眉头,烧红的脸更往林如海的掌心里藏。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很难看清自己周围的环境的,甚至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贾滟身上高烧不退,烧得云里雾里,早就忘记自己穿越这回事儿。
她感觉自己头痛得要死,身上热得像是冬天里的暖气片,可是手脚却觉得冰冷。
有个人坐在她身边,令她想起自己平常生病,母亲也是这么守着她,寸步不离。
可是母亲已经去世了。
失去挚亲的伤痛毫无预警地涌向她,于是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然后没入鬓发。
“太太……”
夏堇看着贾滟的模样,既担心又害怕。她担心贾滟此刻的身体,却又害怕林如海会误认为贾滟在梦中为薄情郎流泪。
夏堇很想让林如海离开卧室,这样她和锦葵会自在些,也不用担心林如海可能误会贾滟在梦中为谁伤心流泪。
可是夏堇没那么大的胆量。
这时杨嬷嬷进来西梢间,跟林如海说道:“老爷,太太如今病迷糊了,不像平时。傍晚的时候开始又吐得厉害,老爷要不等太太服下汤药,睡安稳了再来看?”
言下之意,是怕等会儿贾滟喝了药,会吐在林如海身上。
林如海听着身边贾滟微沉的呼吸,又看向那只搭在他手腕上的柔荑,干脆起身坐在床边,将贾滟扶起来靠在他身上。
“滟儿,该吃药了。”
贾滟的脑袋枕在他的肩窝,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跟做梦似的。
她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父母还没离婚,每次生病发烧,平日忙得不见人影的父亲会整夜地抱着她,不时因为担心低声喊着她,而母亲则会比平时更加温柔,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饮食和服药,忙得不可开交。
原来生病的时候,父亲会在身边,母亲也会变得更温柔可爱,要是能一直生病就好了。
于是,每次母亲哄她吃药的时候,她都不会好好吃药,心里想着如果能一直生病就好了,这样父亲就会留在她和母亲的身边。
此刻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滟儿,她下意识地拒绝,微弱的语气似在娇嗔,“不要。”
林如海:“……”
这……是跟他撒娇?
夏堇的手一抖,差点没将碗里的药打翻。
她和锦葵服侍贾滟也有小半年,贾滟虽然不难相处,但她们几乎没见过贾滟有这样的一面。
难道这一生病,人就跟着变糊涂了吗?
不仅是夏堇,就连平时比较粗心的锦葵,此刻也被弄得有些发懵。
好在,扶着贾滟的林如海并没有察觉两个丫鬟的异常。他只觉得此刻的贾滟有些孩子气,虽然有点不可理喻,却也显得可爱。
从前贾敏生病的时候,他也没少喂药,操作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于是,林如海一只手臂揽着贾滟的身体,让她将上半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另一只手伸向夏堇。
“把药给我。”
夏堇连忙把药递给林如海。
只见林如海将药抵到贾滟的唇边,轻声哄道:“滟儿,喝药。”
贾滟嫌弃地转头,“不喝。”
林如海低低地笑起来,半是喟叹半是取笑,“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平时两个玉儿喝药都比你听话些。”
两个玉儿?
贾滟在脑海里想了半天,终于在一片浑噩中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
穿越了。
她现在是林如海的填房太太,两个玉儿是林黛玉和林绛玉,是她的继女继子。
贾滟费力地张开眼睛,于是看到了神色无奈又莞尔的林如海。
贾滟:“……”
林如海见她张开眼睛,问道:“醒了?”
贾滟阖了阖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林如海:“既然醒了,那就把药喝了罢。你再不喝药,夏堇和锦葵都该要愁哭了。”
贾滟听到这话,顿时心生歉意。
不管怎么说,她身为一个成年人,还要旁人这么为她操心,总是不好意思。
贾滟抬手,想要接过林如海手里的那碗汤药。
谁知林如海却说:“当心烫,就这么喝罢。”
贾滟看了一眼那碗汤药,黑乎乎的,味道也不怎么好闻。她暗中吸了一口气,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就着林如海的手将那碗中药一口闷了下去。
喝完汤药,漱完口,贾滟又靠在了林如海身上,头枕在他的肩膀。
她有些喘不上气,平时很简单的动作,此刻做起来格外吃力,身上也折腾出汗来,额前头发已经湿透。
林如海抬头撩开她额前的湿发,好在敷在伤口上的纱布并没有弄湿。
贾滟神色恹恹地抬头,眼神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林如海笑了笑,将人交给杨嬷嬷和两个丫鬟服侍,自己去了正房东面的次间看书。
可是没看多久,西梢间又传来动静,好像是贾滟又吐了,丫鬟和杨嬷嬷又是打水给她洗脸又是换衣服,进进出出的没个消停。
又听到杨嬷嬷语重心长的话:“太太,大夫说了,你眼下不能见风,忍忍就过去了。要谨遵医嘱,病才会好。”
林如海想了想,觉得贾滟或许是嫌屋里太闷,想要开窗通风。
他将手里的书放下,走过去。
他让杨嬷嬷带着丫鬟们都退下,才走进西梢间。
贾滟靠着床头,低垂着眉眼,一脸的不高兴。
林如海缓步走近,靠着床头的贾滟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他。
林如海迎着她的目光,莞尔问道:“因什么事不能开怀?”
贾滟蹙着秀眉,问他:“老爷,你不觉得屋里有点闷,又有点奇怪的味道吗?”
她吃了药之后发了很多汗,虽然刚才吐过,人却感觉舒服很多。
只是呕吐过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即使夏堇点了香,她还是觉得屋里空气污浊。
病人在空气不流通的环境里,只会康复得更慢。
于是贾滟让人开窗户,然而病中的贾滟宛若病猫,毫无威力,不管是杨嬷嬷还是两个丫鬟,都不愿意听她的。
林如海:“大夫说了,你还不能见风。”
贾滟:“……”
不能见风,也要被这屋里的奇奇怪怪的味道熏死了。
贾滟听杨嬷嬷说林如海喂完她喝药之后,一直在东次间看书,看样子今晚是要住在明雪堂。
贾滟很想让西梢间通通风,于是问林如海:“不能见风,那我能去老爷看书的屋子里呆一会儿吗?”
林如海奇道:“你去我那里做什么?”
贾滟倒是很坦诚:“去陪老爷坐一会儿,趁着我陪老爷的时候,这里也能开窗通风。”
林如海被贾滟弄得有点愣神,说实话,他的夫人好似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贾滟见他不说话,神情有些失望,“你不愿意吗?”
不等林如海说话,她又小声嘀咕,“我如今这样,确实无法效仿话本故事里的美人那样为老爷研墨铺纸,红袖添香。”
林如海莫名有点想笑。
贾滟又抬头看他,杏眼里氤氲着水汽,仿佛透着欲语还休的委屈与嗔怪。
林如海盯着她片刻,表现得很好说话,“没有不愿意让你过去。”
贾滟的眉眼顿时染上笑意。
林如海俯身,拿来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将人横抱起来。
贾滟的脑袋空白了一瞬,双手环在他的脖子,睁着杏眼看他,磕磕巴巴地:“我、我不重吗?”
林如海面不改色:“有点重。”
贾滟:“……”
林如海把贾滟抱到东次间的榻上,又出去喊丫头去把整理西梢间,开窗通风后再把香炉点上。
等他交代完事情回去东次间,贾滟又在榻上睡着了。
后来几天,贾滟总是睡睡醒醒。
林如海有时要去衙门处理公务,回府后会先去闲云阁陪两个玉儿吃饭,夜里会住在明雪堂。
虽然住在明雪堂,但他在明雪堂里不是住在西次间,就是在正房东面的两个上房里消磨时间,并不打扰贾滟养病。
贾滟在明雪堂睡睡醒醒,七天以后,额头的伤口长好,她的精神气随着伤口的愈合,也逐渐恢复。
林如海见她好得差不多,终于让林黛玉和林绛玉到明雪堂跟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