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林嘉月没有接话。

她压根也没接话的意思。

林含瑾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些年,长姐嫁去镇远侯府甚少回娘家,林嘉月远在淮安,故而林家上下就她一个姑娘,自然被堪称宝贝疙瘩:“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欢迎我?爹爹时常说长姐已逝,家中唯有我们两个姑娘,要相亲相爱才是……”

“相亲相爱?三妹妹,这话你信吗?”林嘉月扫了她一眼,不急不缓道:“三日之前,我前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你不过见我身上穿着胭脂红八宝璎珞纹织金牡丹纹披风,头上斜斜插着赤金松鹤撷红宝石流苏簪,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说我真是一副商贾做派,恨不得将好东西都往自己身上堆,一身铜臭味,半点没有世家贵女的样子……难不成三妹妹已将这话忘了?”

林含瑾嗫嚅道:“这……这等小事,没想到你还记得!”

林嘉月站起身,看着她:“这可不是小事。”

“你记性不好,我记性却好得很,不光三日之前的小事我记得,十一年前我也记得……”

林含瑾没好气看着她。

林含瑾今日之所以登门听雪院,乃云氏授意。

云氏说,林嘉月与陈焕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陈焕章还曾去南直隶求学三年,他们两人之间一直有些来往,若能说服林嘉月在陈焕章跟前掉几滴眼泪,说不准这门亲事就能迎刃而解。

林含瑾气鼓鼓道:“二姐姐当真小气,几岁的事情都记得清楚,我今日登门是因你的亲事而来,想给你出出主意……”

“不必了,我看你出主意是假,黄鼠狼给鸡拜年才是真。”林嘉月可不愿自己的好心被她给毁了,微微扬声道:“三妹妹,说话做事要讲良心。你应该也知道,听雪院是我娘从前住过的地方,当初她曾在这里断气,有些话说了,当心她夜里找上你。”

“你应该也听说了听雪院夜里闹鬼一事吧?夜里像我娘在哭似的,很是骇人。”

恰逢素迎端着茶点走进来。

门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林含瑾只觉得自己汗毛都竖了起来,丢下一句“你真是好歹不分”,头也不回就走了。

飘絮虽觉得解气,可瞧着林含瑾落荒而逃的身影不免有几分担心:“姑娘,若这事儿叫老爷与夫人知道了,是不是不大好?”

“为何不大好?”林嘉月反问一句,嘴角微微扬起:“这主意,定是云氏出的,云氏知不知道倒是无妨……至于爹爹那儿,她不敢与爹爹说的,一来她就是一替身,二来如今这个关头,她绝不会允许任何有损林含瑾名声的事情发生。”

“若是林含瑾与镇远侯府世子的亲事毁了,她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在她看来,云氏与她生母一样,也是个可怜人。

说起俞家与林家、云家的恩恩怨怨,她简直能说上三天三夜。

林家如今是林嘉月的父亲林钧在当家,林钧膝下统共两子三女。

林钧统共娶过三位妻子,原配乃云家长女大云氏,大云氏为他生下长子长女。

林钧与大云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幼时就已定下亲事,成婚后恩爱有加,可惜在生下长子时难产身亡。

续弦则为林嘉月的生母俞氏,这门亲事是由故去林老夫人一手促成的。

一个是世家之子,一个是商贾之女,众人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门亲事是各有所需,林家贪图俞家的钱财,俞家想要借借林家之势。

虽说彼时林家已不复当初,可林家却是清流世家,破船还有三千钉,林老太爷在世时清正廉明,高风亮节,还是有好些关系在的。

结果是可想而知,林钧嫌弃俞氏的出身,嫌俞氏空有美貌,整日沉浸在缅怀发妻的伤痛中。

俞氏郁郁寡欢,林嘉月半岁时就撒手人寰。

很快林钧就娶了大云氏一母同胞的妹妹云氏进门,又生下了一女一子。

如今林老夫人已去世,林家当家作主的正是这位云氏——云氏正是靠着与大云氏模样有几分相似,才能笼络住林钧的心。

但在林钧心里,他最爱的人却是大云氏。

林嘉月想起这个便宜爹爹,很是不屑,你说他是个痴情种吧,却也没耽误他一个又一个妻子娶进门,若说他是个滥情的吧,可每日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小佛堂给大云氏上香,陪大云氏说话。

事实证明她想的一点没错。

林含瑾回去之后气的不行,又摔茶盅又是骂丫鬟,云氏却也没说将这件事告诉林钧。

但当天夜里,林含瑾就被吓病了。

她吓的直说胡话。

病来如山倒。

她足足病了三天。

林嘉月听闻这消息时,正在吃烤肉,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这是心里有鬼,所以才会被吓病了。”

但她身为姐姐,免不得还是要去看看林含瑾的——顺便再去刺刺林含瑾几句。

她刚行至如意院,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院内很快迎出一个丫鬟:“二姑娘可是来看我们家姑娘的?”

“真是不巧,我们家姑娘病了,夫人吩咐,这些日子叫我们家姑娘安心养病。”

“二姑娘请回吧!”

这丫鬟虽是林含瑾身边的二等丫鬟,但对林嘉月却是恭恭敬敬,原因无他,林嘉月对谁出手都阔绰得很。

谁能不喜欢财神爷?

林嘉月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三妹妹养病了。”

她忍不住想。

不能再刺一刺林含瑾,叫林含瑾难受一番,真是可惜了。

谁知她刚转身,林含瑾身边的大丫鬟桂枝匆匆走了出来,扬声道:“二姑娘留步,三姑娘请您进去说话了。”

等林嘉月进去,发现林含瑾屋子里铺的是铁锈红短绒缠枝纹地毯,炕上摆着个紫檀矮几,上面放着一个天青色甜白釉花瓶,花瓶中斜斜插着几枝开的正好的梅花,炕上铺的是细织蓉覃,很是讲究。

都说林家是一日不如一日,林嘉月是没想到林含瑾的日子过的倒是挺滋润的。

床上的林含瑾背靠薄绸软枕,看向林嘉月的目光不像从前一样满是嫉妒,而是带着探究。

林嘉月含笑道:“三妹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病了一场,不认识我了?”

“我听说三妹妹病了三四天身子仍未见好转,难不成是想起当年之事愧疚不已?”

她五岁那年,林含瑾不过四岁,两人同在花园玩耍,林含瑾看中了她脖子上的缨络项圈,她说什么都不给。

林含瑾气不过,故意拉着她争执,污蔑她动手推伤了自己,更是将这件事闹到林老夫人跟前。

林老夫人向来不喜林嘉月,见她不肯认错,一怒之下将她关到祠堂。

当天下午,她就吓得浑身发热。

等着嬷嬷进去时,她已昏迷不醒。

等着她醒来后,小小的身子里已换了个芯子,变成了后世穿越而来的林嘉月。

那时候她病的迷迷糊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姨母就从淮安匆匆赶来,与林老夫人谈判一番,花了五万两银子将她带回了俞家。

若换成前几日,林含瑾听闻这话定会奋力反击。

但今日她依旧以探究的目光看着林嘉月,良久才道:“林嘉月,你愿意嫁给陈焕章吗?”

话题转换的太快,林嘉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含瑾若有所思:“林陈两家的亲事早在祖父在世时就已定下,你与陈焕章的亲事所有长辈已默许,不过没有挑明而已。”

“可你已及笄一年,陈家仍未有前来提亲的意思,我听娘说,近日她前去暗示过陈太太几次,甚至主动挑明这门亲事,可陈太太并未接话。”

“我看,陈太太并不是很满意你这个儿媳妇。”

林嘉月怒极反笑:“林含瑾,你莫不是烧糊涂了吧?”

“儿女的亲事该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陈焕章一未交换信物,二未交换过庚帖,三未定下亲事,更未私相授受,如今到了你的嘴里,怎么就变成我非陈焕章不嫁的意思……”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夫人来了。

云氏伴着一阵冷风匆匆走了进来。

林嘉月站起身唤道:“母亲。”

云氏点点头,眼神很快就落在林含瑾面上,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太医的话?不是太医叫你好好歇着吗?”

说着,她又转身呵斥桂枝等人:“三姑娘不懂事,你们一个个也不懂事?明知三姑娘病的厉害,还叫她见人!真是白活了十几年!”

林嘉月知道,她这不光是在骂桂枝等人,更在指桑骂槐:“母亲这话说的不对。”

“当丫鬟的哪里有忤逆主子意思的道理?”

“您要怪也得怪三妹妹,若三妹妹不肯见我,桂枝等人哪里敢将我带进来?”

她像没看见云氏面上的隐隐怒色,转身就走:“母亲陪三妹妹说话吧,我先回去了。”

林含瑾看着林嘉月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才道:“娘,您说的没错,她这次回来,哪里还有小时候胆小性微的影子?要想拿捏她,并不容易……”

“你当务之急是好好养病,拿捏林嘉月?呵,她也配!”云氏看着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的女儿,别提多心疼:“你日后可是要嫁进镇远侯府当世子夫人的,她不过嫁个寒门举子,如今你们同为林家姑娘,她尚能在你跟前叫板,等着十年之后你再瞧瞧,为了丈夫的仕途,为了儿女的前程,她在你跟前要多卑贱就有多卑贱,别说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你与她计较个什么劲儿?简直是自降身份……”

林含瑾似想起什么似的,抓住云氏的腕子:“娘,我不想嫁给宋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