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晞看向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淡声说:“现在?为了做好眼前事。”
望秋原一战,她牺牲了师门,葬送了前程,丢了步尘剑,拖着病骨残躯不知所措。
春风得意,静默消沉,如今回头去看,二者都不过大梦一场。
万人敬仰的青乾剑仙已死在茶余饭后的叹惋声中,新的剑术第一人也已横空出世。许许多多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又看似不靠谱,却都在护佑天下。
盛衰枯荣,世代往复,什么都没变。
她不必再给自己加上任何责任与光环,只需不忘目的,解眼前困。
枯荣图一事了结,云晞原本打算紧接着就应约去扶曦,却意外在九昭城多待了三天。
“早知就不留你在城中久等,这梅月节既无奇花可赏,乐舞献艺也平平无奇,没什么好看。”
祝寒宜出现在云晞身旁,幽邃的黑眸扫过城中早早亮起的灯火,投向人群逐渐聚集的城东点香湖。
屋顶上的风卷过夕阳下最后一抹残红色的云彩,拂乱他额前的碎发,祝寒宜微微眯了下眼。
评价完,他又补充一句:“没有魔域的花令时有意思。”
云晞坐在屋顶上,宽大的兜帽严严实实盖住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颇感兴趣地看着湖心圆台上载歌载舞的人群。
九昭城精心准备的一个多月的奇花异草都被姜斐那天摧残得差不多了,好在点香湖一带受损不大,早已编排好的花车游街、歌舞杂耍也不受影响,加之城中人也不愿停办了梅月节,齐心协力忙碌了三天,总算把今年的梅月节呈现了出来。
听完身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声音,云晞无视他字句间有意无意的诱惑,真诚提议:“共影术极其消耗力气,你这几日若是少来找我,说不定就可以早一点挣脱星河界的封印,回你日思夜想的魔域。”
被下了逐客令的魔君面露不善,却没有一丁点要走的意思,冷笑了声就在云晞身边坐了下来。
“我早日出来,你会开心?”
“别找错了人。”云晞理解的却是字面上的意思,对从前的盛名赞誉也毫无留恋之情,“你若是还醉心于比剑,应该找当世的剑术第一人,孤山鸢。”
“孤山鸢?”祝寒宜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露出一丝轻蔑。
云晞提醒:“你就是被她封印在了星河界。”
“不是她。”祝寒宜语气笃定,“将我封印的那股力量绝非来自她自己身上,一定有人在暗中出手。她的实力,不及你十分之一。”
云晞若有所思,随即了然点点头:“原来天的选择在望秋原时,就已经变成了她。”
祝寒宜先是觉得意外,随即不可理解地盯着云晞:“你怎么一脸无所谓?”
云晞奇怪了:“我应该如何?”
祝寒宜冷峻的目光投向天际,风起发扬,似在与谁隔空对话:“用你的步尘剑去杀了她。你才是唯一的选择。”
云晞斗篷里伸出手指捂住耳朵,专心看向湖心的表演。
幽深的夜色已沉降四方,打铁花者皆□□着上身,一人舀起滚烫的铁水洒向空中,另一人手中的花棒挥舞有力,金色的火花瞬间冲天而起,如流星飞溅,从五丈高的夜幕中密集散落,灿烂夺目。
湖上亮如白昼,沿岸的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
云晞看得一眨不眨,刚夸了一句漂亮,又见铁花之下有人点燃了烟花,形如凤凰,穿过铁树银花飞向长夜,橘金色的长羽泯灭在满月之下,蔚为壮观。
“早知就去湖边上占个位置。”云晞后悔隔得太远。
祝寒宜盯着她眼里交错的光影,听她突然一反常态说出想凑热闹的话,竟觉得难过。
“那你就在这再看一次。”祝寒宜说。
云晞侧首,只看见了他的身影因为强行使用其他术法而被共影术的规则消除。
接着,从脚下而来的明亮火光摇曳在她的双眸。
她低头,身下的气浪荡漾如水波,有流动的火焰从水光中快速上浮,伴随着一只巨大而瑰丽的火凤冲天而起,绕着她舒缓盘旋。
大半边长夜如火烧般通红一片,城中人都听见了长久不歇的凤鸣声,不约而同看向这方绚丽而震撼的一幕。
这一幕让云晞眼熟。
也是在十五岁的某个冬夜,祝寒宜闯了一趟青乾,左手抓了师姐,右手拎着师妹,挑衅般消失不见。
云晞听说后拔剑追去,在水流悠缓的河边,看见师姐师妹坐在火堆旁,被魔使伺候着吃烤羊肉。
数不清的焰火随着她闯入的脚步声齐齐绽放,没有人知道祝寒宜通过什么办法查出了她的身份,从而得知了她的生辰。
火树银花之下,祝寒宜在那里笑眯眯地等着她。
扶曦远在极东之海的一片岛上,草木郁葱,品类繁多。最特别的一棵树,名为桑灵。
桑灵并无实体,浅金色的虚影似真似幻,繁茂的枝叶覆盖了整个岛屿,像是撑在海上的一把大伞。
任良宴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棵榕树的树干上,满眼困倦,手里抓着把棕叶,编着一只凤凰,余光督见一人黑衣握剑出现在返回山门的路上,赶忙坐起身来仔细望了眼。
“孤山小师妹!”
孤山鸢心中想着事情,路过树下时被这一嗓子吓得心中一跳,抬头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也就发不出脾气来了。
“任师兄为什么要在树上编凤凰?”孤山鸢刚问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任良宴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在树上睡觉滚下来都不算奇怪。
“其他人都在各个试炼场忙着准备年末大考,就我一人偷懒,怪不好意思的,自然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任良宴打了个呵欠,懒散地靠着树干,屈起右腿踩在横生的树枝上,手臂搭着膝,另一只脚悠哉悠哉的轻晃着。
他勾着唇,手中的小凤凰轻轻抛起,灵符-唤生没入翠色棕叶之中,那小凤凰就像活了过来,振翅飞向孤山鸢。
“你偷摸下山这么久没回来,上哪玩去了?明师兄可是找了你好久。”任良宴说。
孤山鸢抓向小凤凰的手一顿,刚刚变好了些的心情又蓦地沉下:“去了结一件私仇。”
任良宴听着她闷闷的语气,觉得不太对,问:“什么私仇?”
除了天狐族的灭门之仇,他没写孤山鸢还有什么天大的私仇,值得她偷摸离开扶曦去报吧?
这段剧情要等到孤山鸢破了逍遥境才能走,现在也没到时间啊。
孤山鸢本不想多说,被任良宴期待又关切地盯着,回答道:“家中仇敌。”
任良宴一个激灵,差点被吓死。
什么仇什么敌?
谁家的仇敌?
孤山鸢去找天狐族了?
她从哪得知天狐族的下落?
等等.....任良宴揉了揉额头,宗主要的消息,被孤山鸢偷看到了?
任良宴试图冷静,但看着孤山鸢不太开心的表情,不好的预感占据心间,让他头皮发麻。
他咽了咽口水:“不能没办妥吧?”
孤山鸢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姜斐和天狐族死是死了,却不是死在她手里。
“仇家死了,但不算是我报的仇。”孤山鸢承认道。
任良宴:“?”
重要剧情被提前了不说,还走崩了?
任良宴捂着胸口,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不好的回忆瞬间涌入脑海,任良宴心里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出了个窟窿,刺骨寒风灌来,令他浑身僵硬,接着又听孤山鸢犹豫着继续说。
“那人的剑术很厉害,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在逍遥境面前一招致胜。她还说她在剑道上从无困惑,我竟然没觉得有一丝的不可信,可哪怕是……”
孤山鸢想说哪怕是云晞也该在修行上有未解之惑,否则早就成了破无上境的第一人,却又忍住,咬唇不语。
任良宴心中哀嚎了一万遍要死了。
他不敢表现得心急如焚,又觉得疑惑,追问道:“那人这么厉害,怎么从没听过名号?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孤山鸢手上力度不自觉收紧,攥在手里的小凤凰受不了了,拼命挣脱了出来,在她眼前盘旋不止,委屈控诉。
“是一名女子,我第一次见她时,还瞧不出病容,也许是用脂粉遮了遮。第二次才看仔细,她看起来像是活不了多久了。”
任良宴已见过许多个重要剧情偏离主线后,引起的一连串的不可控后果,最终导致他所求成空,世界重启。
他无比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心里只剩一个字,完。
任良宴赶紧问道:“你们在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什么东西消失了,出现了什么灾难,或者……”他从树上一跃而下,抓住孤山鸢的肩膀,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受伤?”
孤山鸢眸光闪烁了一下,摇头:“没有。”
任良宴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试图立刻做点什么来补救,没想到却从孤山鸢这里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的目光又是一愣,满腹狐疑却又无人可讨论,负手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
“你有什么收获吗?”他突然扬高声音问。
孤山鸢没看明白他的反应,奇怪地盯着他。
任良宴神色缓和下,嘿嘿笑了几声:“最近不是没见到你人影么,明师兄就找我占卦寻位,可卦象上没找出你的位置,却说你这偷摸下山这一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信你去问明师兄。”
孤山鸢警惕的神色放松下来,在扶曦,她信得过的人屈指可数,任良宴与明松雪就占了两个。
前者是她在外门时唯一一个看得见她受欺负的人,维护过她的尊严,点拨过她的迷惑,不计回报地给予了她许多帮助,大到指点她如何从同门的激烈争夺之下取得神兵劫尽,小到用他扬名八方的预占术替她找一条失踪的剑穗。
后者是她一战成名之后多出来的师兄,始终温和耐心,纵容她的脾气,接受她的多疑、对抗、驱赶和摔东西,会在她把自己关起来时,笑眯眯地敲敲窗户问一句,小鸢,刚从山下带回来的酒心雪莲酥你吃不吃?
孤山鸢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回答道:“我得到了一份剑诀和前辈领悟的道意。”
任良宴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心中的疑云消散了些,安慰自己一般默念这就解释得通了。
姜斐死了,琉璃灯也到了孤山鸢手上,虽然过程与书中不同,但结局却没有改变啊对不对!
不要急不要怕,既然目前什么坏事都没发生,那就不要杞人忧天,专注于自己的计划即可,这一次并无任何大事脱离掌控。
任良宴抚了抚胸口,很快变得镇定。
孤山鸢见他没别的事了,迈步就要走,突然想起了重点,回身问:“你刚才说师兄找我,他有何事?”
任良宴想起明松雪寻人时的严肃神色,哀声摇头,拍拍她的肩膀:“孤山小师妹,你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