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将死者惊恐的双眼合拢,看着那张扭曲惨白却仍能窥见几分娇艳的脸,陆小凤有些烦躁。
“这是第几个?”
“第七个。”
空气中满是腥臭的血气,花满楼几乎“看”了现场的惨烈。
“又是我干的呀,我可真是忙碌啊。”
秋空山坐在窗框上,身子肆意的后仰,长发被风往前吹,张牙舞爪的吞噬着那张惑人的面孔。
群芳楼的花有情已经死了七天,而这七天里又陆续出现了七个死者。
这七个死者都是风华正茂的美丽少女,她们死时也都恰好有人亲眼目睹行凶过程,并且清清楚楚的见到了行凶者的长相。
七起案件,无一例外。
作为每天忙碌在各个地方杀人并保证要被他人目睹的“凶手”,秋空山垂眸看着那张年华正盛的稚嫩面孔,突兀的笑出声来。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撑着窗棂轻快跳下,雪白的鞋底踏进猩红的血泊中,溅起点点梅花。
“我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吗?”她牵起花满楼的手,有些生气的蹭了蹭他的手心,“一而再,再而三,三而无穷尽,好像真的把我当成被泼了一身脏水,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小可怜了。”
花满楼安抚的抚摸她的脸颊,“别生气,我们会抓住她的。”
话是这么说,可这幕后之人简直像根滑不溜秋的泥鳅,他们好几次都快要揪住小尾巴了,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任她逃之夭夭。
因为这样,她开始越发肆无忌惮,像猫抓老鼠一般戏弄他们。
就像此刻,她杀了无辜的林府小姐,还要恶劣的用姑娘身体里流出的血,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写了大大的四个字。
“不过如此。”
蕙质兰心,娴静淑雅的林府大小姐,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可行凶者却高高在上的俯视,给出了很低的评价。
那风干的暗红色痕迹,一笔一划都是那么随意。
秋空山看了一眼撇开眼,没忍住又看一眼,再看一眼,越看越觉得心底如同有一只小蚂蚁慢悠悠爬过。
不痛不痒,但就是让人很在意。
陆小凤和花满楼近来因为这件事一直四处奔波,面上明显的有些疲惫憔悴。
可即便他们如此努力,却还是无济于事。
幕后之人站的比他们高太多了,虽然不至于够不着,可就目前的进度来看……
“太慢了。”秋空山轻叹一声,松开花满楼的手,眼皮上的红痣时隐时现。
她抬脚碾弄那四个字,直至再也看不清那些轻蔑意图。
“花满楼,陆小凤。”
她几步跳到窗边,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脚踩上窗框,背对着他们挥挥手。
“我最讨厌被耍,所以要开快进了。”
陆小凤一脸迷茫,“什么意思?你别冲动…”
他话还没说完,那身在日光下绿得近乎墨色的裙摆起落一下,倏然消失在眼前。
陆小凤瞪大眼睛跑过去时,秋空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很是头痛的捂住脑袋,“都说了别冲动啊。”
花满楼拍拍他的肩,“反正拦不住,不如快点追上。”
陆小凤无法反驳,两人紧跟着跳窗而去。
……
正午,阳光大盛,透过半开的木质雕花窗户,一点一点洒落在绣架上。
昂贵的正红色绸缎被铺展其上,鸳鸯戏水的样式几近完工,此刻一只柔嫩的手正捏着银针,一针一线,满含爱意的落下最后几笔。
再过几天,苏府便有大喜事。
府里上下几十口正忙里忙外,红绸彩缎毫不吝啬的挂在各处,喜气洋洋的氛围萦绕不散。
看着窗前的喜字,苏小姐低头一笑,浅淡的红意晕上眼角眉梢。
打下最后一个环扣,她的嫁衣便正式完工。
三天后,她便要穿着这身亲手缝制的嫁衣,在十里红妆中嫁给青梅竹马的少年郎。
门外丫鬟侍者的走动声不绝于耳,惶恐被她们瞧见自己这样春意盎然的神色,苏小姐起身欲合拢窗框。
指尖刚触及窗框,便被一只惨白冰凉的手包裹。
苏小姐惊惧抬头,那只包裹住她手的手掌便落到脸上,死死地扣住她微张的红唇,将所有呼喊压回胸腔中。
那人俯身靠在她肩上,轻笑一声道:“天作之合,可喜可贺。”
窗户被轻轻关上,日光暗淡下来。
她被那只手掳着向后倒去,直到背脊挨上柔软的床榻才停下松开了手。
那人就贴在她身上,这样近的距离,纵使苏小姐眼中盈满了泪水,也仍旧看清了她的样貌。
白的像雪,红的像血,黑的…也像血,像干涸的血渍。
察觉到她的目光,身上那人冲她轻佻眨眼,苏小姐一时只觉光芒四射,双眼刺痛。
“你…你…”她害怕极了,却还是磕磕巴巴的说出近来如同阴云一般,纠缠在无数少女心中的那个名字。“你是……”
那人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抢答道:“我是秋心。”
似乎觉得有些简单,她又补充,“你真聪明。”
是秋心!
那个以残杀少女为乐的秋心!
苏小姐颤抖起来,如风中残烛,雨下蕉叶。
见她这样害怕,秋心更加兴奋,她心中滚烫的杀意几乎喷薄而出,却还是强忍着扭头听着窗外的脚步声。
之前被苏小姐喊去拿丝线的丫鬟已经走到院落门口,最多只需要几个呼吸,就会出现在这间屋子门口。
只要再等一会儿,等丫鬟推开门,那这位苏小姐,便会是死在秋心手下的第九人。
玉钗相扣,环佩相击,抖得厉害。
苏小姐好半天才意识到,并不是被桎梏的自己在颤抖,而是压制她的那双手在抖。
看着那双兴奋得发红的碧眼,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苏小姐有些恍惚 。
“小姐?”
丫鬟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便准备推门而入。
反正平日里小姐也在不在意这些,她们随意惯了。
可这次紧闭的门后传来了小姐的声音,清脆的像枝头上的黄鹂鸟,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
“芍药,你再去取点丝线,要金色。”
芍药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应下,直到走到了库房,才猛然反应过来。
她捂着嘴偷笑,“哎呀,小姐怎么这么害羞,就连试个喜服也怕人瞧见。”
屋子里“害羞”的小姐,也正如丫鬟想的那样两颊飞起红云,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太过用力涨红了脸。
攻守反转,原本嚣张邪肆的秋心此刻被她按在身下,闪着寒光的匕首贴在白皙的脖颈上,勾勒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抓到你了。”
苏小姐一把扯下面上的易容,扬着红唇好不快活的加大力道,反扣住身下冒牌货的手腕。
匕首在下颌处游移,轻轻穿入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挑起薄如蝉翼的面皮。
“还真是仿得惟妙惟肖,要不是我本人就在这里,还真要以为你就是我了呢。”
陷在锦被里的冒牌货死命挣扎,却仍无济于事,最后只能粗着嗓子想要大声喊叫引来院里其他人。
秋空山比她快一步,匕首落到她半伸的舌尖,沁人的寒意让她禁不住一颤,舌面上便溢出鲜艳的红色。
尝到铁锈味后,冒牌货安静了些,生怕舌头被“不小心”割断,只是那双碧绿的眼睛还是怒火冲天的瞪着她。
秋空山觉得好笑,“你假扮我做坏事,被我抓到了还生气?”
她拉长了声音喟叹,“真是好没道理。”
说完这局,她面上轻松的神情一变,乌云覆盖晴空,狂风席卷而来。
“这双眼睛…”她嘴里含糊啧了一声,“假的碍眼。”
秋空山嘴里的热气喷到冒牌货眼中,刺激的她忍不住蓄起泪珠。
还不等她战战兢兢,身上的人面色却又一变,阴晴不定到了极致。
“这是哪里来的手艺,面皮做的这样精致,让我也忍不住有些心痒了。”刀尖顺着轮廓游移,“剥下来自己用也不是不可啊。”
她这话听起来不像是要取她的易容,倒像是要生生剥下她的脸皮,不论是假的那层,还是真的那层。
冒牌货红唇颤抖开合,软下声音求饶。
“别…别这样…”
她楚楚可怜的望着秋空山,猩红的舌尖探出,软语之下是泛着青光的银针。
银针破空,秋空山来不及避让,只能眼睁睁看着银针刺破阻挡的手心,留下细长的红痕。
她眼里燃起深沉的怒火,毫不留情的扯下那张卷边的面皮。
用的力气太大,易容下的脑袋被重重甩开,发丝凌乱落下,将那张灵动秀丽的面孔掩盖了一半。
秋空山捂着手心往后仰,与她拉开距离。
这张脸她早就有所猜测,所以看见时并没有多少慌乱。
“该叫你上官丹凤,还是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狼狈抬头,虽然诧异她是如何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但现在她已经死到临头,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捂着流血的脖子,她阴狠的说:“杀你的自然是上官飞燕。”
虽然目前只能用上官丹凤的身份活动,可她永远都是上官飞燕。
凤凰又怎样?
还不是被她这只野燕轻轻松松捏死,埋进黄土后不照样虫吃鼠咬,只剩腐肉枯骨。
她的飞燕针剧毒无比,只需几息的功夫,眼前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造物就会像她的好姐姐一样,死得不能再死。
想到这里,她大笑出声,丝毫不顾忌颈上的伤口裂开,血液自指缝间渗出。
毒药发作,秋空山面色发青,踉跄起身靠在桌边。
“为什么?我们已经答应你们查明金鹏王朝真相,帮你报血海深仇,为什么还要害我?”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上官飞燕不是那种死于话多的反派,她见秋空山竟然还撑着没有毙命,有些恼怒的起身,抽出腰间软剑便准备补刀。
杀人杀人,不是杀了就可以,而是要杀死。
她很乐意让人做个糊涂鬼,也很享受他们到死都不明白真相的绝望。
剑光一闪,直捣心口。
真是半点不留情啊。
依靠着桌角的女人捂着心口,像是认命一般闭眼,昂起修长的脖子,等待死亡降临。
上官飞燕咧开嘴角,听见噗嗤一声,利器穿透了人体。
没有鲜血溅到脸上,她呆呆低头,看着穿透小腹露出的染血剑尖。
一只手从身后扣住她的肩膀,用力往下一压,上官飞燕痛呼着双膝跪地。
她昂头望去,秋空山笑盈盈的抬脚,踩着她的肩膀,抽出软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惊恐,意外,震惊。
上官飞燕看看身后的秋空山,又扭头看向身前的秋空山。
一个穿着鲜嫩的浅黄,是用计假扮成苏小姐的秋空山。
一个穿着深沉的墨绿,是突如其来下手狠辣的秋空山。
“圈套。”她低头喃喃出声,“是圈套。”
身后的秋空山蹲下拍拍她的脸颊,夸奖道:“答对了哦。”
身前的秋空山俯身拽拽她的长发,解释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到这里,上官飞燕才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这就是针对她设下的捕兽笼。
只是,怎么可能有人易容的手段如此高超,就连她面上公孙大娘亲手做的易容也完全比不过。
那么近的距离,那样紧张的对峙,她一点没有怀疑过,面前的秋空山会是跟她一样的冒牌货。
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一条精致的银链紧紧缠到她身上,越收越紧,陷进血肉,令她痛不欲生。
“你个贱人!”她痛极反骂,完全没想过求饶。
听到她的无能狂怒,两个秋空山同时笑起来。
身后的秋空山率先止住笑声,很不满的戳戳嫩黄清纯的秋空山。
“赶紧把易容弄下来,我看着瘆人。”
对面的“自己”娇俏眨眼,“不好看吗?”
她咬牙握紧沙包大的拳头,作势就要打上去。
“自己”赶紧攥住她的手腕,用她的手扯下那层精妙绝伦的伪装。
王怜花仔细的收起她手上的面具,嗔怪道:“要用我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了,事成之后就这么冷酷。要不是真的太喜欢你,我可就要生气了。”
秋空山双手抱胸,“哦?生个给我看看。”
王怜花笑着凑近,声音缠绵悱恻,“秋姑娘不给,我一个人可生不出来。”
“噗嗤!”
秋空山破防大笑,没了身上束缚的银链,长袍松散,颤巍巍的滑落到肩头,几欲显露更多。
“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当着上官姑娘的面实在有些不太雅观。”
她挽起手中银链,将因为疼痛蜷缩成虾米的上官飞燕生生拎起。
王怜花轻哼一声,睨了上官飞燕一眼。
“真是个讨人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