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让,你这种好学生也会染头发呀?”
孟莲都快好奇死了:“你是在哪家店做的?颜色好好看,我也想去试试。”
问是这么问,但她更想知道的是,叶淮让明明家境贫寒,从不参加班级里要额外花钱的活动,性格也循规蹈矩,成天就是兢兢业业做他的竞赛生,然而这一毕业……他竟然破天荒去染头发了?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哇。
叶淮让信手拎空T恤散热,耐心解释道:“不是在店里染的,我最近在新开的童话乐园里兼职做NPC,老板说所有员工都需要贴合角色,大家就统一在乐园里染了头发,价格是外面的两折,从工资里扣。”
“哦,难怪……”童话乐园是今年暑期的爆款游乐场,客流量巨大,给出的兼职费也相当不菲,为赚钱染个头发,可以理解。孟莲又抬头看他一眼。纯良学霸长大了,可以找机会对他下手了。
听到两人聊天,正在前面商量一会去哪玩的几个同学转头调笑:“叶学神,难得出格一回,腔调到位啊。”
“何止有腔调,都可以直接cos动漫人物了好吧……”
刘简看见外面有点小热闹,拉着姜灿星就要出安全通道,姜灿星挣着脚往后一退,“你干嘛,我不去,我一会要去洗手间呢。”
“你也说了是一会去又不是现在去,走吧,出去聊聊啊,难得艺术生竞赛生和高考生都在,也就毕业典礼了,以后能聚的机会可不多咯。”刘简松手道。
姜灿星还是摇头。刘简翻个白眼,开门出去了。
外面的调侃还在继续:“唉,叶哥,要不是你保送了没参加高考,今年状元必不能是别人。我知道你没参加高考一定觉得很空虚寂寞,不像我们每天过得那么充实,那个,我不是酸啊,我意思就是你别因为没参加高考就心理变态了。这染头发伤发质啊,会秃头的知道吧,听我的,下次别染了,啊……”
“滚你的,学霸染头发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懂个屁。来,跟我说,叶哥牛逼。”
“叶哥牛逼!”
“叶哥牛逼……”
就无脑捧场。
叶淮让笑了,一群人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插科打诨中,大家纷纷表示乐园里的Tony老师水准上乘,想让他给开个后门,让大家也试试Tony老师的手艺。
“不行。”叶淮让摇头拒绝。他的声线天生带点冷淡,但他的神情和语气永远可以弥补这一点。他看上去很好脾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刘简忽然不知从哪钻出来,摇头晃脑,老神在在,“诸位,我就知道,哪怕染再狂野的头发,他也仍然是我们班最乖的那个乖宝宝。”
他一脸惋惜地摇头:“真是可惜这发色了,不然怎么也是卡卡西级别的霸气。”
好累,想死。大脑被连续熬夜的疲倦感深深侵袭,叶淮让其实已经有点神思涣散了。
然而他还是机械地、极有涵养地笑笑:“卡卡西是谁?”
他抛出一个并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是为了完成流程化的社交任务,事实上和前途无关的东西他从来无意去了解。
“哇靠,这破竞赛多害人啊,卡卡西你都不认识,叶哥你是活在哪个星球?火影忍者知道吧,火影忍者!”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介绍,夹杂着对他连经典动漫都不看的吐槽,气氛一片欢乐。
“切。”姜灿星躲在门后阴暗爬行。
因为他是按着学霸的刻板印象去长的,大家就觉得他很了不起吗?
可是他动漫不看,游戏不打,活动不参加,也不社交,天天就是低着头看书做题,真的很无聊啊。
整个高中三年,无论文理分班前后,除了必要的体育课和吃饭时间,她就没见过叶淮让干学习以外的事,拉磨的驴都有休息的时候,他没有,请问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行为吗?人不是机器,不能这么用的啊。
姜灿星不理解,可他这样竟反而让一群又一群同学趋之若鹜,难道智商真的就是一切,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不得不说他在智商占了便宜的同时,还努力的让姜灿星感到焦虑,她一边在心里骂他就知道卷,一边在家里挑灯夜读,每天都为了第二天课上能轻松一点而付出巨多额外时间。
还好他是数学信息双科竞赛生,有时候会出去集训不在班里,他不在,姜灿星就会觉得松一口气,他一出现,姜灿星就会自动拧成一团麻花,紧张地在油锅里翻滚乱窜,又要开始努力了,又要开始努力了啊……
高中时代大家都是以成绩论一切,聪明人哪怕家境不好也会受到所有人的青睐,叶淮让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班长刘简经常在班里公开馋他的成绩,他曾经翻着叶淮让的错题集流出哈喇子:“叶淮让,下辈子你脑子能不能借我用用啊?这特么跟代码迭代似的,错一道题就能触类旁通纠错一百道题,到最后一题都不错,我跟你说,我要是能有这纠错能力我也不当班长了,我就天天当个螃蟹横着走……”
是的,作为一名知名好学生,和叶淮让一样出名的是他的错题集。
那时,姜灿星远远瞄了一眼,看不清细节,唯一的感觉,这笔记跟印刷一样工整,一撇一捺,每个字都在他笔下恪守秩序,维持着一种平均的、与任何情绪都无关的矜持。
强迫症似的严谨,写字也要写出通篇庄严,相连的笔画也清晰,和她连不起来的那种规规矩矩的字完全不一样,没到书法大家和普通人的差别,但也确实大相径庭。
但姜灿星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后来她学会写一手好看的连笔字,确实是因为那次看到了他的错题集。脑子已经是先天无法改变的了,但是手还可以努力,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时至十二点半,偌大的礼堂已然阒无一人,空调维修工也已经走了,但是空调还是没修好。
姜灿星忍着闷热在洗手间里换好碎花裙子,新拆封一只最红色号的唇釉,不怎么熟练地往嘴上涂,也不知道要晕染一下边缘,就让那唇釉以生硬的弧度挂在唇上,配上那头自己剪劈叉的齐颈短发,看上去有点滑稽。
她凑近看了看自己的脸,真是挺一般的,别人是橘子汽水,是微醺红酒,是蜜桃牛奶,她是白开水。下颌明明是有弧度的,脸却还是看着圆。总之就是非常老实的长相吧,不打眼。
和她爸爸妈妈长得一点也不像。
洗手间苍冷的灯光下,姜灿星朝着镜子呲牙笑了笑,要去找叶同学讨债了,化个妆是应该的,女人,就是要有气场和实力。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其实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气场和实力都不是由外貌所决定的,化妆能带来的改变是有,但很有限,有时候甚至会往反效果走。
“叶淮让,你是不是不喜欢白头发?”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姜灿星霎时从自恋中回神。
这声音她很熟悉,丝丝缕缕,如藤蔓一样的缠,班里那位校花陆韵的声音总是很好认。
她将换下来的衬衫裤子胡乱揉成一团,一并塞进了当季新款的背包里,不受控制地竖起了耳朵。
陆韵嗓音压得低,说话也慢,娇娇俏俏的:“应该是,反正我记得你外公最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
“其实你可以跟我说的啊,童话乐园是陈雷家里的产业,我可以帮你去沟通,让他们给你开个后门不染头发,多小的一件事……”
“没不喜欢啊,”男生的声音清冷,笑意却温润:“你不觉得白头发很酷么?很像卡卡西。”
卡卡西你个头啊。姜灿星想。
空旷的走廊荡起回音波澜,似叩开一扇暧昧的门,这把嗓子,冰凌凌的清冽,于空阔处听更为惊艳,却也让姜灿星想起过往的不快。
三年前,叶淮让以中考状元的惊人成绩考进天马中学,却迟了整整一周才来学校报到,为了等他,班主任和教导主任打了报告,特意把竞选班长位子的时间挪后了一周。
班长竞选,他没有自荐,却因为第一的成绩而得票颇高,最后一轮投票,是在他和姜灿星之间二选一。
姜灿星对班长的位置很重视也很紧张,换以前她是绝对不敢来竞选的,但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好运的考上了天马中学,甚至还吊车尾进了A班,便下狠心发誓她的高中时代就是她走向人生巅峰的转折点,这次一定要做出改变。
于是磨刀霍霍地拉票,甚至还认真准备了演讲稿,谁知这重磅炸弹还没用上呢,叶淮让就莫名其妙的……选择了弃权。
不知怎么的,他这一退出,姜灿星总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班主任怎么劝都不敢拿班长位置了,怕别人笑话是学霸让来的嗟来之食,吃了没骨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终,票数第三的小胖子刘简主动笑纳了班长之位,竞选班长事件这才平息。
其实刚开始他在班级里提出弃权的时候,哪怕班主任不断劝他,姜灿星也并没有那种委屈的感觉,因为他看上去是如此谦卑和温和,声音也很好听,像高山上的一阵风,竹林里的一片叶。
但姜灿星永远会记得那句将她彻底打退的话,那是她帮数学课代表去祝萌萌办公室交作业时偶然听到的,“成绩第一的和成绩倒数的一起竞争,有失公平。”
环佩叮当似的,被他说的有如清泉石上流,气人又动听,她霎时白了脸,祝萌萌也愣了。
“叶淮让,同学之间要友爱,你不该这么说。这学期才刚开始,每个人都有资格进步,很多人高考时的名次和中考时的名次是天差地别的,从倒数爬到前几名的都有,努力就会有收获。”
“……”他的意思是这对姜灿星来说有失公平,不是对他,成绩第一的人天然会得到更多支持,那姜灿星那一通折腾不就都白费了,这很难理解吗?
……算了,就这样吧,不重要。
“好,我道歉,但做班长会占用部分精力,我还是选择退出。我需要更多时间来应付竞赛和高考科目之间的平衡,直到拿到保送资格为止。”叶淮让是目标感极强的人,对任何浪费时间的事都懒得争论,他喜欢高效率,甚至愿意为更高效的沟通而道歉,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面子问题,他没那么要面子,他只是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