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出声,下面的人自然循声望过来。
待到他们听清了内容,心中对于新科状元的羡慕都快要成形了。
这进士之中,只怕也就是这位状元最得陛下心意。
当初是陛下亲自定下的不说,他的名次还是陛下亲自开口为他颁授的,其他人,哪里有这样的荣光。
沈佑京被突然唤到,还是顶头的陛下。
理袖,站起身来回话,“不过是和探花说些闲话。陛下要听,臣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他拱手行礼,语速不急不慌。
张瓒不过是寻个由头将他叫过来,命人在他靠近一臂距离的地方给沈佑京单独设了个位子。
他本就是状元,坐在最前面,如今更是几乎是徐尚平起平坐了。
众人先前就隐隐约约猜到陛下对于这位状元的喜爱,如今更是亲眼目睹,心下心思各异。
至于沈佑京的心思。他如今是又惶恐,又谨慎。
这位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君主,先前就听家中人说过,这位最是明察秋毫的一位。
什么东西都糊弄不得他。
沈佑京要入仕途,这位的态度,就决定了他日后的前程。在他身边近距离坐着,沈佑京不可谓不是如履薄冰啊。
张瓒瞧着沈佑京有些坐立不安,心下哂笑。到底还是年轻人,这种场合,青涩了些。
一旁的徐尚心下复杂,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喜欢他。
徐尚这几日也算是仔细思量过了。
虽然他实在是看不惯太常卿的做派,但是沈佑京是沈佑京,太常卿是太常卿。
何必因为太常卿就失去一个忘年交。徐尚如今有心结交沈佑京,觉得人生难得一知己。
只是之前一直未曾如此上赶着过,徐尚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
倒是没想到今日机会来得这般快。
今日这宴上自然不似寻常,宴席上一没有歌舞,二没有丝竹。就连侍女也少见。
徐尚本来想着的是今日以文会友,却没想到陛下今日来了。
陛下虽还没说什么,徐尚却觉得实在是怠慢。今朝并不觉得歌舞是什么奢靡事情,反倒是人人皆可舞。
若是筵席之上喝到兴味之处,便是主人家和客人下场也是常事。
在一旁站起来,拱手开口,“陛下可需要上丝竹,府中有一队可即刻传过来。”
却不料陛下摇了摇手。
“不必了。这般也很好。按着之前安排的来就是。”
既如此,徐尚也不多说什么了。
先前准备的自然就是作诗写文辩论之类的。徐尚递给身旁侍从一个眼神。对方一拍手,外头就走进来了两列小厮,手上拿着托盘。托盘之中放着些纸条子。
徐尚则是在一旁解释,"这些都是事前准备好了的。以抽到的为题,或者作诗,或者写文。看其上写的是什么,按着要求来。"
他本来还想加一句今日只是玩笑,不必太过在意。但是一看到如今正坐在宴上的陛下,只怕没几个人能把这当成玩闹了。
张瓒倒也挺感兴趣,新科的进士全都在这儿了。这次泽恩十四年所选上的进士那可是近十年最少的一次了。
这次都还能选上的,那学问可就不是一般的好了。看他们作诗写文,实在是有意思。
他微微往后躺,有些期待这次沈佑京能不能给他惊喜。
却没看到沈佑京听到抽取签来决定是作诗还是写文时候的一瞬间凝滞。
晋二没忍住撇自家郎君一眼。
写文,答卷,这些自家公子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这作诗嘛。就有些难说。自家公子在于这作诗上,不可谓不愚钝。
这种场合沈佑京,就算没想过出风头,但也是绝没有想过出丑的。抽签之前,沈佑京在会试时候都没这么虔诚的祈祷过。
而事实证明,没人会是一直幸运的。
沈佑京正巧就抽到了作诗的签子。他眉眼微微上挑,有些无奈。
“半时辰之后,会有小厮来取各位之作。这半个时辰内,可以在府中随意行走。”
写文作诗自然也是需要灵感的。今日又不是考堂,还不允许走动。
这话之后,不少抽中诗作的进士,就起身出了殿内。
沈佑京头正疼着呢,唐策胆子大,也不怕沈佑京一旁的陛下。直接走到了沈佑京身边,去瞧他抽中的是何物。
瞧见是作诗时,当即笑了。
“只知道你写文是一把好手,却不清楚这作诗如何呢。”
张瓒在高处耳闻,端着酒杯,侧着身子,“今日可还真是有幸。”
沈佑京霎时头疼,他都不明白为何这位对他这般亲近。若是因为这学问好,那他今日可就真是要献丑了。
“多谢陛下夸赞,只是这作诗,臣实在是力有未逮。”沈佑京姿态恭谨,话是真心说的,但是别人可不会真心信。
起码一旁听着的其他进士可是一点没信。个个心中卯足了劲儿,发誓要把这状元压下去。
其中尤其是二甲的第五名,霍长风。那是个在长安之中名声颇大的。考前将前三甲视作囊中之物,谁承想居然成了第五名。
这个名次自然不差,只是他心中不甘。
沈佑京不清楚自己在这些人眼中已经成了劲敌,还自发愁,这到底写什么好。到时候可别贻笑大方了。
唐策拉着沈佑京出去,在徐尚府中走走停停。
他倒是思如泉涌,只是可惜沈佑京。他瞧着这一切东西都没什么诗意,他一喟然,抬头去看天。平添几分愁绪。
一旁的唐策看着这一幕还当做沈佑京是想着什么了,没出言打扰。
同样看见这一幕的还有霍长风,他一瞬警惕了起来。这般愁绪满肠,简直就和先前所听闻的那些大才子一般了。
而在戏折子中这般忧愁的,只怕下一刻就要写出些什么惊世之作。
不过是一曲作诗,怎么就让这位状元想得如此之深。
不行,这首诗还得改。
霍长风警惕心起,原本已经写好了的诗,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还得改。
却不料他走之后,唐策实在是没忍住心中好奇。“你这是缘何?这般忧愁。”
沈佑京微微垂头,“你若是见过我以往的诗作就知道我为何忧愁了。”
这倒是唐策没想到的,难不成,这位在诗作上,竟然不擅长?
沈佑京只说,“我在作诗上也不能说是不擅长,不过是七窍只通了六窍。”
这,六窍?那不挺好?
唐策一时没想过来,还愣了一会儿。直到沈佑京先回去,他还在哪里思索,念叨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七窍通了六窍,七窍通了六窍。”
他声音猛地变大,"那不就是一窍不通?"
唐策有些失笑,又有些觉得被戏弄了。一下子冲进去,去找沈佑京算账。还拿这个来作弄他,要是真的没绕过来,那蠢得可就是他了。
而在他冲出去后,院子中冒出来了一声极短促的笑声。随即风动人走,不知去了何处。
沈佑京最后还是奋力作了一首,虽说实在是让人难以看出是状元之作,但也算是尽力。
唯一幸运的就是这次不用署名,先由他们自行选,众人推举最好的。到时候谁的诗,自己出来领就是。
将诗作交上去,沈佑京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儿。他心中一叹,以后可得打听好,这要是有作诗的宴席,还是少去的好。
他正要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就察觉到陛下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他望过去,就瞧见陛下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带着隐隐的笑意。
这是为何?
沈佑京摸不着头脑,但更不好忽略,只好拿着手中刚倒的酒,冲着陛下遥遥一敬。
张瓒自然不会不给沈佑京这个面子,从手边随意携起一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则是开始评选谁的诗最好,诗一行,文一行,每人手中都有一支花。陛下手中也是如此。
沈佑京自然清楚自己的诗是不会有什么人选的,自然是选了自己心目中最好的那首。
霍长风看到沈佑京将那支花放到自己诗前的时候,还愣了片刻。随即微微仰头,那是自己自己写得好,他沈佑京不过是眼光还行。
沈佑京粗略看过去,就发觉自己选中的那篇,也确实是花枝最多的一篇。看来这次他还真是慧眼识珠了。
众人原本以为陛下不会参加,却没想到等到他们都选好之后,陛下突然下台。
左晃晃,右走走之后,却是往一首无人放花的诗之前放了一朵。
这下子众人可就好奇了,这到底是谁的诗,有这样的荣幸。
只是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这个时候上去瞧。
徐尚倒是趁着去拿那首夺冠的诗时扫了一眼,只是,他微微皱眉,陛下选中的那首,实在是很一般。
不过既然陛下是最后再去放的花枝,只怕也没有要这首诗夺冠的意思。若不然,只需要陛下第一个放下花枝,只怕这首诗就是再差也有人送花。
给首名的几方好砚台,自然是给了霍长风。但他出生富贵,自然不甚在意,只抓心挠肺的想知道陛下的花给了谁。
天色已暗,张瓒今日的朝政上午之时就已经处理完了,此时的紫宸宫正奏着乐。丝竹管弦不息。
殿中六七名舞女,再加上乐师,一派享受模样。
一旁的雷朝贵小心服侍着。
张瓒则是斜靠在贵妃椅上,也不知道他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倏然笑出声,“嘴皮倒是很厉害。”
雷朝贵听得出来语气中的笑意明显,还有几分纵容之意,正思索陛下说的这个人是谁,就闻:
“放御史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