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裴持敬的蒙学课本几乎有八成新,页角有些许折痕都被他细心抚平,裴晔用起来和新书无异。更兼裴晔记忆惊人,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便将这一套蒙学课本背了个滚瓜烂熟。整个蒙学班的小孩儿们都羡慕哭了。小胖子甚至用他全部的点心和裴晔换学习方法。

在蒙学班待了半个多月,裴晔也摸清了班上大多数孩子的水平。总体来说都是些正常孩子,有特别乖巧老老实实听课写作业的,也有小胖子这种学习苦手,明明很努力,却依旧还是不开窍的。在小胖子又一次背成“寒来暑往,宇宙洪荒”后,裴晔都忍不住心疼周夫子。

当然,小胖子的手更惨,差点被打肿。

也不奇怪他会拿自己所有的点心来和裴晔换学习方法。

小胖子满脸肉疼,又充满期冀地望着裴晔,“你要是嫌少,我把我偷偷攒的所有钱都给你。”

裴晔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种坑蒙无知幼童的零花钱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裴晔揉了揉眉心,很是无奈,“我不用你的银子和点心,但你不是挺用功的吗?怎么总是背串?”

小胖子也很苦恼,“我记不住。但我娘说,我比我大哥强多了。”

小胖子说着,语气立马自信起来,原本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隐隐还有些兴奋,“我哥更加不开窍,一翻开书就开始打瞌睡,别说背书,他能睁着眼睛念完一篇文章都算是祖宗显灵!”

啊这……

裴晔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果然人的能力都是对比出来的,小胖子和他大哥一比,都能算是天降奇才了。

裴晔忍不住好奇,“那你哥现在还在念书吗?”

周夫子得每天都被他气得死去活来吧?

“没有,我爹说他不是念书的料,让他去点心铺帮忙。现在他已经把点心铺开到了县城,正准备跑去府城再开一间铺子。”

裴晔:“……”打扰了,合着是东边不亮西边亮,老天为他关上了一扇门,就给他开了一扇窗。

小胖子撅了噘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以后肯定能和我大哥一样厉害。我大哥前几天还夸我算账快呢,以后正好能和他一起将家里的点心铺做大做强!”

裴晔虎躯一震,好一个做大做强,这兄弟俩很有想法啊。

但裴晔更加好奇的是,“你大哥比你大多少岁?”

一个已经接管家业并把家业做大做强了,一个还刚开蒙。这年龄差,怕是他大哥都能生下他了。

果不其然,小胖子挺了挺他的胖肚子,得意道:“我可是我爹娘的老来得子,大哥比我大二十五岁呢!我侄子都比我大七岁,但他还是得管我叫叔!”

裴晔保持微笑。

小胖子成功被裴晔带偏了话题,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起他哥来,期间掺杂着他关于自己人小辈分大的得意洋洋。

裴晔倒是心中一动,小胖子的大哥如此有事业心,还打算将点心铺开去府城。自己不若同他合作挣些银子,正好把自己从直播间挣的钱过个明路,以和点心铺合作为由拿出来补贴家里。

好歹自给自足,别再让家人为自己的学费发愁。

这么想着,裴晔又顺势套小胖子的话,大致摸清了他大哥的性子。

小胖子在念书之外的事儿上颇为精明,被裴晔套了话后立即反应过来,“你想见我大哥吗?”

裴晔诧异地看了小胖子一眼,似是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机灵的时候,但还是认真点头,没有任何糊弄小胖子的心思,“听你说你大哥想在府城也开一间点心铺,我想着府城比县城更繁华,点心铺肯定也更多,还都是老字号,有不少熟客。你大哥在府城开新的点心铺,肯定不如在县城顺利。正好我有几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肯定能帮得上忙!”小胖子眼神发亮,一把拉住裴晔的袖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帮不上忙?”

裴晔心说这是你对我的评价不太客观。摸着良心说,裴晔现在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年纪。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成熟和幼稚之间徘徊,哪家做买卖的乐意听一个毫无经验的半大孩子的建议呢?

但小胖子给了裴晔一个惊喜,“我爹娘和大哥都知道你很厉害,他们还特地叮嘱我要和你多来往,找准机会邀你来家里做客。你有什么想法,来我家当面跟我大哥说不是更好?”

小胖子觉得他可太机灵了,这不就让他抓住机会,邀请裴晔去他家做客了?

裴晔倒是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小胖子的家人中拥有姓名。再看一眼乐呵呵的小胖子,裴晔也猜到了估计是这个小胖子藏不住话,在家里没少提和裴晔有关的事情。

这也不奇怪,周夫子毕竟精力有限,蒙学班到底学得粗浅,科考班那边,裴持敬等人明年二月份就要下场开始参加县试,周夫子的精力自然大多都放在了裴持敬等人身上。至于蒙学班这边,裴晔学习效率一骑绝尘,又年长小胖子等人几岁,性格沉稳,自然被周夫子拎出来当助教,管着蒙学班这帮孩子。

以小胖子这种藏不住话的性子,回家后将学堂发生的事儿绘声绘色告诉家人,完全不意外。

既然如此,裴晔在小胖子的家人中拥有姓名,也不是什么让人震惊的事儿。

裴晔一看小胖子这得意等着挨夸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没少在他家人面前说自己的好话。不然,小胖子这会儿早就该眼神乱飞,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了。

这对裴晔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瞌睡来了小胖子就给送来了枕头,必须好好夸他!

小胖子也很是兴奋,又完成了一件爹娘交代的事情呢。他超棒!

裴晔投桃报李,想着小胖子那个糟糕的学习成绩,有心帮他一把,笑着问道:“你平日里除了吃,还喜欢干什么?”

小胖子瞅了瞅裴晔,迟疑片刻,往裴晔的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听曲儿。那戏唱得可好听了,我真想天天让戏班子来唱戏,但我娘不许。”

说着,小胖子还像模像样地给裴晔唱了一段,“ 天昏昏,地沉沉,日月无光,飞来祸,冤狱深……”

好家伙,这唱腔还挺圆润,中气十足。裴晔没听过这出戏,不知道小胖子唱得准不准。但音乐是没有界限的,裴晔只觉得小胖子一开口,自己的耳朵就好似被洗涤了一番。原来小胖子的天赋点竟然在这儿。只可惜小胖子生不逢时,再怎么有天赋,好歹也是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家里哪能让他去干唱戏这种下九流的行当。

但裴晔也有自己的办法,笑着引导小胖子,“你记唱词那么厉害,试着把我们要背的书变成唱词唱出来看看。”

小胖子眼睛一亮,张嘴就来:“天地玄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可算是背对了!

裴晔啪啪给小胖子鼓掌,主打的就是一个鼓励式教学。小胖子兴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蹦了几蹦,“我背出来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小胖子人缘极好,大家对他先前挨戒尺的事儿还心有余悸,见小胖子终于背对了,大家伙儿都替小胖子感到高兴,不知是先带的头,学着裴晔方才的样子啪啪啪开始鼓起掌来。整间教室里顿时掌声欢呼声齐飞,几乎要掀翻屋顶,毫无意外引来了黑着脸的周夫子。

小胖子这回胆气可壮了,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周夫子面前,眼神亮晶晶,满脸兴奋,“夫子,我会背了!”

说完,没等周夫子开口,小胖子张嘴就流利地将《千字文》前面这一段背了出来,一字不差。

周夫子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微微颔首,“不错。”

小胖子立即喜笑颜开,转过头去对着裴晔咧嘴大乐。然而乐极生悲,裴晔眼睁睁看着小胖子的上门牙从他嘴里直奔地板。

真·笑掉大牙。

裴晔和周夫子面面相觑,小胖子转喜为悲,嚎啕大哭,“我的牙呜哇哇……”

一阵鸡飞狗跳后,裴晔领着小胖子回了祝家。

祝家也算是镇上数得上的人家,屋子气派得很,门房见了还有泪痕的小胖子当即唬了一跳,赶紧迎了上来,“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哎哟,老爷和夫人可得心疼死。”

门房说着,眼神止不住往裴晔身上飘。

小胖子可怜兮兮,“福伯,我的牙掉了。”

“牙掉了?这是好事儿啊,恭喜小少爷快要长大成人了!”

小胖子的心情可算是好了一点,领着裴晔进了正门。

福伯的腿脚比裴晔和小胖子要快一些,赶在他们到之前去通报祝氏夫妇有客上门。裴晔到了正厅后,祝氏夫妇并祝家长子已经端坐在座椅上。

裴晔拱手道:“贸然登门,晚辈失礼了。”

祝夫人温和一笑,“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我们也不讲究这些礼数。蕤哥儿成天在家里夸你对他照顾有加,我们早就盼着你来家里做客了!”

小胖子大名祝葳蕤,自打他念书后,这个名字便成功晋升为他心中讨厌事物排行榜的第一位。讨厌到他宁可听裴晔叫他小胖子都不乐意让裴晔叫他的名字。

裴晔也很是无奈,这个名字,确实有点为难刚开蒙的孩童了。

祝夫人开口后,裴晔飞快抬眼扫了一下祝家几人。见祝夫人富态端庄,满头珠翠,一身明紫色的衣裳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分明比梁秋菊大几岁,瞧着却和宋小莲像是一辈人。裴晔心中便不由一酸,愈发有了上进的动力。

祝家人见裴晔不卑不亢,小小年纪便处变不惊,言行有度,心下已经是不断点头。再想到裴晔过人的天资,更是对家里的傻孩子和裴晔交好没有一点意见。

小胖子祝葳蕤这会儿已经像只猴子似的蹿到他大哥身边,小声同他大哥咬耳朵了。

从祝家大哥时不时瞟过来的眼光来看,裴晔能确定小胖子正在和他大哥提自己的事儿。

祝老爷十分富态,大腹便便,右手大拇指带了个玉扳指,对裴晔尤为和气,“蕤儿在学堂有劳你费心,好不容易登一次门,若是不嫌弃,便留在家里吃顿便饭。”

裴晔正要推辞,又听祝老爷笑呵呵道:“我还有点事想要请教裴公子,吃了饭再谈如何?请人帮忙,若是连顿便饭不让吃,那我可要成为整个青山镇的笑料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裴晔也就没再继续推辞。祝葳蕤终于从门牙离他而去的悲伤中恢复过来,重新抖擞精神,骄傲挺胸,“多亏裴大哥指点我,我终于没把文章背串,夫子还夸我了!”

祝氏夫妇和祝家大哥的脸上都露出了相似的笑容,纷纷化身夸夸党,看向祝葳蕤的眼神中满是宠溺。不知道的还以为祝葳蕤已经金榜题名了呢。

祝家确实如祝夫人所说的那样,没有那么多规矩。用饭时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祝葳蕤牙齿漏风,口齿不甚清晰,依然在饭桌上绘声绘色地说着今日学堂发生的事情,习惯性地时不时将裴晔拉出来好一顿夸。

祝家其他人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祝葳蕤这样的行为,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祝葳蕤,坚决不让祝葳蕤感到冷场,情绪价值拉满。

裴晔瞟了正在傻乐的祝葳蕤一眼,暗道一声傻人有傻福。

用完饭后,祝大哥将裴晔请去书房说话,开门见山,“确实如你所说,府城的买卖不像县城那样好做。不知小兄弟可否不吝赐教?”

裴晔诧异,“你不觉得我是在信口胡诌?”

他这个年纪,说的话被人当成胡说八道或者吹牛,根本不奇怪。像祝家大哥这样毫不犹豫相信裴晔的,才是另类。

祝家大哥一笑,“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也不在年长。有些人活了大半辈子同样过得浑浑噩噩,也有的人深受上苍厚爱,天赋卓绝,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一遇风云,便鲤跃龙门,大有作为。小兄弟显然是后一种。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相信你呢?”

“您过誉了。”裴晔摸了摸鼻子。

“我也算是有几分看人的眼光,小兄弟定然前途无量。蕤哥儿能与小兄弟交好,也是他的机缘。”

祝大哥很是坦然,祝家眼下的生活条件自然比裴晔要好。但士农工商的阶级摆在那儿,他日裴晔一朝高中,两家人地位便是天壤之别。到时候,多的是大商贾排着队捧着银子去巴结裴晔,他们祝家这个小虾米,还排不上号。

祝老爷送儿子去周夫子那儿开蒙也是打着这个主意。眼下祝大哥在县城做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未必没有他当年那些同窗相助的情分。

裴晔心念电转间便想明白了祝大哥的想法,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若是说的不妥,还请见谅。”

“府城那边点心铺多,竞争大,买得起点心的就那么些人,新铺子就是在和原来的老字号抢顾客。那我们就该先明确自己的目标客户,是做高端买卖,只卖给富贵人家,还是走亲民路线。”

“自然是亲民路线。”裴晔这话虽然有几个新鲜词语,也不妨碍祝大家理解,立即给出了回复。

“既如此,那就得先将客人吸引过来。客流量才是最重要的,先将客人吸引进店,只要吸引来的客人足够多,总有人掏钱买点心的。”

“不如在新店开业的时候,请个舞狮队热热闹闹演上一场,而后搞一个免费试吃活动,将点心切成小块,免费给客人试吃一小块尝尝味儿。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不要钱的东西,还是点心,没人会拒绝。这一试,还怕没人买吗?”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祝大哥虽然没有还领悟到这句真理,但他生来便是做买卖的一把好手。裴晔这么一说,祝大哥脑子里已经开始计算这事儿需要的成本,以及点心铺能得到多少回报。

这一算,稳赚不亏。祝大哥当即拍案叫绝,“好主意!”

祝大哥拉着裴晔的手好生一通交流,只恨裴晔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不然兄弟齐心,别说拿下府城的点心生意,便是省城也去得。

两人谈得十分愉快,等到裴晔告辞回家,祝大哥还意犹未尽,十分热情地给了裴晔一大堆回礼,又递给裴晔一个做工精致的钱袋,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貔貅。

“我知道你不愿提这些,但我也不能让你白白出主意。你一个主意,不知帮了我多少忙。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可千万别推辞。”

裴晔也不和他客气,坦然接过钱袋。果然,祝大哥的神色又亲近了几分,亲切地拍了拍裴晔的手笑道:“你叫我兴文哥便是,日后你有任何事,尽管来找我!”

裴晔笑着应下,瞟了一眼直播面板的天气预报,顺嘴提醒祝大哥,“明天寅时初有大雨,铺子和家中都得注意收好贵重东西,省得被大雨淋坏了。”

祝大哥认真应下,也不追问裴晔到底如何知道的,仔细吩咐人将东西都收好。

等到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果然听到噼里啪啦的雨打屋檐之声,心下啧啧称奇。

裴晔,真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