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流水潺潺,树影幽深,不知名的花香在空气中浮动。竹林里光线黯淡,男人镜片后那双黑眸却异常锐利明亮。
蒲桃睫毛颤动两下,心虚地点头。
“沈均呢?他怎么没管你?”
她听到男人不悦的声音,下意识想为沈均辩解,低头快速在手机上敲字。
【是我走得太慢了,没跟上他的脚步。不怪他。】
她打完字,刚想举起手机给沈谚看,清朗的声音突地响起。
“哥,你出差回来了?”
是去而复返的沈均。
他抄近路走到花园,才意识到小哑巴一直没跟上。虽然这是在沈家,蒲桃就算是个哑巴也不会出什么事,但想到奶奶的念叨,还是折返回了原处找她。
没想到正好碰上沈谚。
沈谚看到弟弟,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有你这么招待客人的吗?把小姑娘扔在黑漆漆的竹林不管?”
他声音中的不悦格外明显,沈均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这不是来找她了吗,而且她都二十岁的人了,不至于连个园子都怕。”
又看向蒲桃,”走吧,这次跟紧点。“
蒲桃默默咽下委屈,跟在他后面。
晚饭是留在沈家吃的。沈奶奶极为热情,拿着公筷,一个劲儿地给蒲桃夹菜。
“这鱼是山里养的,肉特别嫩,小桃太瘦了,得多吃点。”
盛情难却,蒲桃吃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饭菜。
“晚上小桃就在这儿睡啊,我跟你妈说一声。沈均,你去——”
正说着话,两道身影走进了客厅。男人西装革履,鬓发微白,眉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沉稳。走在他身侧的女人一身淡雅旗袍,秀丽温婉,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手臂。
“我就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小桃来啦。”
女人叫姜莹,是沈均的生母。她跟沈东豪刚从一场宴会上回来。
她放开男人的胳膊,笑盈盈地走到蒲桃面前打量她。
“半个月不见,小桃又变漂亮了,让阿姨好好看看。”
她伸出手指,捏了捏蒲桃的下巴。
蒲桃每次见到姜莹都有些紧张,拘谨地低下头,用唇语喊叔叔阿姨。
“行了,小桃怕羞,你别逗她了。”
沈奶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软垫,“小桃,来这儿坐。”
蒲桃如蒙大赦,连忙走了过去,在沈奶奶身边坐下。她自然是不会在这儿留宿的,蒲家的司机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了。
她打字跟沈奶奶解释。
沈奶奶看出她的为难和局促,也没强留,而是吩咐沈均,“蒲家的司机快到了,沈均,你送送小桃。”
沈均没骨头似的靠在梨花木座椅上,正在打游戏,听到这话,勉强直起长腿,站起身。
“走吧。”
蒲桃心头一松,跟在他后面出了花厅。虽然她喜欢沈均,可自从察觉到沈家跟她家的差距后,每次来这儿,除了期待,她更多的是压力和忐忑。
两人走到院子里时,正好碰到从另一侧出来的沈谚。
“哥,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沈均不解。
“嗯,公司有点急事。”
沈谚扫了眼背着黑色画架的蒲桃。女孩身形纤细,穿着素白长裙,那沉重的画架跟她单薄的身形极不相称。
走过来这么长一段路,沈均竟然也没搭把手。
念头转过只是一瞬间,那双幽深的黑眸很快恢复淡漠,朝蒲桃微一点头,迈开长腿,往车库走去。
见那个颀长的身影走远,蒲桃才悄悄呼了一口气。
每次来沈家,她最怕的人就是沈谚。原因无他,她第一次见沈谚时,正撞见他在电话里训人,那语调里的冷酷把她吓得不轻,从此对沈谚避之不及。
刚才吃晚饭,她坐在沈谚对面,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
沈均走到门口了,发现蒲桃还落后他两步,也不知盯着哪儿在发呆。他略显不耐地扯了扯她的辫子,“你们家司机到了。”
蒲桃连忙抬起眼,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车牌。
【回学校见。】
蒲桃不舍地举起手机屏幕。
沈均敷衍地应了声,手插在口袋,转身进了庭院。
上了二楼,沈均刚要回自己房间,姜莹忽然从另一头走过来,叫住了他。
“你这是……跟蒲家的姑娘在一起了?”
姜莹关上门,笑眯眯道。
沈均眉头微皱,“是老太太要看她,我才带她过来的。我可没那心思。”
姜莹明显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真跟那个小哑巴在一块了。”
小哑巴这三个字莫名有些刺耳,沈均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是道:“您还有别的事吗?”
姜莹仔细打量他神情,不放心道;“你奶奶喜欢她是你奶奶的事,我们沈家不可能娶一个哑巴进门。以咱们家现在的条件,多少名门千金排着队想嫁进来呢,你可别一时心软,被那个小哑巴勾去了魂。”
沈均垂眸听着,胸口燥意蓦然翻滚。
“您放心,我压根就不喜欢她。”
蒲桃刚回到家,亲妈罗文惠就迎了上来。
“宝贝,沈家没人欺负你吧?”
正在看时政新闻的蒲瑾轻嗤一声,“我跟东豪多少年的交情,老太太又是看着小桃长大的,你想什么呢。”
蒲桃也用手语道:妈,他们对我都很好,你放心。
罗文惠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眉间仍是带着一丝忧愁。
沈家其他人她倒是放心,就是沈均她妈是个趋炎附势的……可惜女儿一心扑在沈均身上,这点她也不好挑明。
【妈,哥哥出差还没回来吗?】
蒲桃用手语问。
她的手语家里人都看得懂,罗文惠给女儿递了一个剥好的沃柑,跟老公对视一眼。
这次蒲瑾去北京,除了拓展公司业务,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帮蒲桃联系做声带手术的专家。
当年蒲桃出事时,声带做过一次手术,只是那时的医疗技术不成熟,术后蒲桃的嗓子没有恢复正常,反而嘶哑得更厉害。
这些年蒲桃也不愿意出声,宁愿做个哑巴。久而久之,声带的各项功能都在退化,夫妻俩急得不行,这几年没少四处求医问药。
蒲峰开口:“公司的事多,你哥没那么快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特产,让你哥给你带。“
蒲桃笑着摇头。
【我又不是没去过北京,不用啦。】
【爸妈,我先去洗澡了,你们早点休息。】
看着女儿回房间的背影,罗文惠瞟了眼身旁的蒲峰。
“还说她在沈家没受气,那小子肯定没给咱们桃桃好脸色。“
蒲峰叹了口气,眉心一道深深的褶皱。
“没办法,谁让桃桃就是喜欢他呢。女儿大了,咱们也管不了。”
蒲桃并不知道父母的担忧,周末在家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两天。周一,她带着亲手做的巧克力曲奇和雪花酥回了宿舍,分给三个室友。
周溪和她一样是美术系的,另外两个室友黄莉和陈悠则是英语系和计算机系的,从大一起四人的感情就很好,从没闹过什么矛盾。
“这个巧克力曲奇太好吃了,秒杀那些蛋糕店里卖的!”周溪吃着曲奇,赞不绝口。
黄莉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平时都埋头在书本中,安静寡言,这会儿也露出难得的笑容,“桃子,我觉得你的手艺可以开店了。”
一直没说话的陈悠忽然开口,“那盒包得那么精致,给沈均的?”
蒲桃瞥了眼桌上用缎带包起来的纸盒,不好意思地看向陈悠,点点头。
陈悠一头利落的短发,打扮中性,说话也直。
“他不值得你对他好。”
宿舍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周溪看蒲桃脸色发白,连忙打圆场,“陈悠开玩笑呢,她说话就这样,桃子,你别理她。”
蒲桃水汪汪的眸子看着陈悠。她当然知道陈悠提醒她是为她好,可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陈悠对上她湿润的双眸,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放弃道:“我只是看沈均不爽,没有说你,你很好。”
蒲桃点头,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陈悠挫败地吐了口气。
上午的课结束,蒲桃捧着包装精致的点心盒,想去球场找沈均,却只看到了江羽的身影。
“他被导员叫去有事了,你是要送东西给他吗?”江羽早就注意到了蒲桃,把球扔给队友,快步走了过来。
蒲桃指了指手里的点心盒。
江羽立刻会意:“让我带给沈均?”
蒲桃点头,感激地朝他笑笑,把盒子递给他。
她打字:麻烦你了。谢谢。
江羽接过点心盒,笑了笑,“不用谢。对了,我明天生日,晚上在洞庭里请客,你记得也来啊。”
蒲桃犹豫片刻,笑着应下了。
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她很少去这种热闹的场合。可江羽是沈均最好的朋友,他都开口邀请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
生日宴当天,蒲桃提前买了礼物,换了条碎花的裙子,忐忑地去了洞庭里。
这是A大附近生意最好的一家餐厅,专做湘菜和川菜,位置很难订,一年四季生意都很火爆。
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蒲桃忐忑地走进包厢。
里面已经坐了一圈人,沈均自然也在,而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明艳高挑的女孩,正是沈均的前女友,林可欣。
“蒲桃,愣着干什么,进来坐啊。”
江羽先发现了站在包厢门口的她,笑着拉她进来。
被十几道目光打量着,蒲桃攥紧手里的纸袋,有些僵硬地走进去。
“专门给你留了位置。”
江羽替她拉开沈均旁边的座椅。
蒲桃察觉到林可欣的视线扫了过来,硬着头皮在沈均身边坐下。
沈均今天穿了件白色连帽衫,灰色牛仔裤,英俊的眉眼跟往常一样,带着几分倦怠和慵懒。见蒲桃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
除了沈均和江羽,蒲桃跟包厢里其他人都不熟,坐下后便默默吃菜,听着他们聊天。
林可欣是跟闺蜜一起来的,她性格开朗,跟谁都言笑晏晏的样子。
闺蜜看她这样,有些打抱不平,拉着她胳膊道:“你还笑得出来啊,那个哑巴又来粘着沈均了。”
林可欣淡淡地扫了蒲桃一眼,“别乱说,沈均只把她当妹妹。”
提到’妹妹‘两个字闺蜜就来气,她猛地抬高音量,意有所指地看向蒲桃:“现在有些女的,最喜欢打着妹妹的旗号勾引男人了。表面看起来清纯可怜,私底下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这话一出,包厢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各种兴味的目光都落在蒲桃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