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月16日,腊八。
在开往京城的火车上,人们三五成群聊着天,鸡鸭大鹅也跟着掺和,各种嘈杂汇聚在一起,都抵不过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
阮桃桃两耳不闻周围事,正仔细剥着一颗水煮蛋,等剥干净了,送到骆青川的嘴边,柔声说:“你一直没吃东西,先吃颗鸡蛋垫垫肚子吧。”
骆青川闻声,从书中抬起头,那双桃花眼中尽是无奈,“我说过很多次了,咱俩是平等的夫妻关系,你不用这么伺候我。”
趁他张嘴说话的功夫,阮桃桃已把鸡蛋塞进他的嘴里,笑眯眯地反驳道:“剥颗鸡蛋不算伺候,再说,你昨晚还帮我打洗脚水呢,咱俩这叫互相帮助。”
她声音不大,周围人却听得真切,有位婶子看向他们,笑呵呵地调侃着:“你俩感情真好,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骆青川被整颗鸡蛋堵住嘴,不能说话。阮桃桃红着脸答道:“我是陪他回城。”
国家刚刚恢复高考,大批知青因为考上大学而返城,众人一听,不禁对他俩高看一眼。
“你们都是知青?”
阮桃桃今天穿了一双黑色矮跟小皮鞋,衣服又干净整洁。另外,她皮肤白皙娇嫩,杏眸琼鼻,打眼一看,确实像个城里人。
“我不是知青,他是。”
听到她的回答,众人十分惊讶,还没等继续问,骆青川拿起桌上的空茶缸,轻轻怼了怼她,“吃鸡蛋噎着了,帮我接点水。”
“哦,好!”
怕他难受,阮桃桃接过茶缸迅速起身,没再接茬。
等她走后,有一个中年男人撇撇嘴,忍不住啧啧两声:“小伙子,你娶的是农村媳妇吧?这以后啊……有你后悔的。”
面对陌生人的阴阳怪气,骆青川皱起眉,嘴上没客气,“我们两口子咋样,关你什么事啊?有那闲工夫,不如看好自己的包。”
“嘿!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
“普通话,听不懂吗?”
骆青川冷冷地看着他,气场很强。
就在这时,有人惊叫道:“唉呀妈呀!这包不是破了吗?!你还跟人家吵吵啥呢,东西都被偷光了!”
男人下意识看向公文包,这一眼让他彻底懵圈了,“欸?我包咋坏了?啥时候被划了这么大口子啊?!”
众人听到他这边的叫嚷声,纷纷伸长脖子瞧热闹。
等阮桃桃端着半缸热水回来时,座位四周已经围满了人。
她愣怔一瞬,忽然想到什么?不顾手里还有热水,忙向前挤,口中还喊着骆青川的名字。
骆青川本来在冷眼旁观,听到她焦急的声音,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回应,“我没丢,在这儿呢。”
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七,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阮桃桃见他没事,默默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端着半缸热水,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挤回到原座位,她先是对着热水吹了吹,然后递给他,还不忘提醒道:“你慢点喝,有些烫。”
接过茶缸,骆青川不解地问:“你刚刚在急什么?万一烫到自己怎么办?”
阮桃桃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村里人都说她是天煞孤星,先克母后克姐,凡是对她好的人最后都会倒霉,她不想连累骆青川。
这次跟他回城,只想找个机会离婚罢了。
她实在编不出谎话,心思一转,立刻转移话题:“这里发生啥事了?咋这么多人呢?”
骆青川深深看她一眼,没再继续追问。
“有人东西被偷了,你快坐好吧,再有两站地,咱们就到家了。”
听到“家”这个字,阮桃桃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她点头说“好”,然后紧紧捂住小腹坐在他身边,很怕藏起来的钱也被偷走。
看到她的举动,骆青川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着,一个小时后,终于到达终点站——京城站。
因为是回城,两人拎了不少东西,大包小裹五六个袋子,无论哪一样,阮桃桃都舍不得扔。
骆青川只好配合她,全部背上身,这副落魄样儿,不复以往的清隽疏朗,看起来十分狼狈。
随着人潮涌动,他们走出出站口,偌大的京城映入阮桃桃的眼帘,她忍不住惊叹:“首都真大啊!要比莲花村大一百倍!”
瞧她那傻乎乎的模样,骆青川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怕她挤丢了,他没敢走得太快,边走边向她介绍车站附近的几处建筑物。
阮桃桃把它们一一记在心里,侧过头问他:“你家住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提到那个家,骆青川下意识拧眉,思索片刻,沉声说:“这里离我妈的住处比较近,咱们先去她那儿吧。”
因为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阮桃桃听得云里雾里,考虑再三,没敢多问。
之后,他们来到一片胡同,胡同里干净整洁,一座座四合院矗立在这里,红砖绿瓦,错落有致,每一座都显得古朴典雅。
这是在莲花村看不到的大院子,阮桃桃有些无措,忽然发现她和骆青川的差距好像越来越大了。
男人看出她的不安,轻笑出声:“这里面只有两间房是我家的,我家没那么富裕,咱们快进去吧,我要背不动了。”
阮桃桃回过神,紧随其后走进大杂院,口字型的院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有前院邻居看到他们,一脸激动道:“呦,这不是英兰家的青川吗?你快去医院吧,你妈出事了!”
骆青川愣怔一瞬,眼底闪过焦急:“她怎么了?现在在哪家医院?”
邻居连忙跟他解释:“我听说她单位有人闹事,不知道是因为啥把她给打了,人正在中心医院呢,你快去瞧瞧吧!”
他点头应下,顾不得阮桃桃还在身后,迈开大步朝家走,开锁、放行李、再锁门,动作一气呵成。
阮桃桃早没了看景的心情,担忧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向医院出发。
直到再次坐上公交车,骆青川才出声。
“你累不累?我这里有水,喝吗?”
奔波了两天时间,哪能不累?但她摇摇头,谎称不渴也不累。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没再聊天,阮桃桃默默陪在他身边,知道他心情不好,哪怕憋了一肚子话,也没去打扰。
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中心医院。经过一番打听,得知杨英兰住在骨科,又匆匆赶到骨科病房。
此时,病房内坐着三个人,吵吵嚷嚷,完全不顾床上的病人还在昏迷。
骆青川推开门走进房间,脸色微凝,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反应不一。
“乖外孙,你可算回来了!姥姥都快想死你了!”
一个老太太直接扑向他,幸亏被另一个男人及时拦住了。
“妈,您干嘛呀?青川坐了一天火车肯定很累,您快让他歇歇吧。”
老太太转头瞪他一眼,却在无意间扫到门口旁的阮桃桃,神色不愉,“这姑娘是谁啊?谁领来的?”
面对夫家的长辈,阮桃桃礼貌微笑,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骆青川替她回答道:“人是我领来的,她是我妻子。”
说完,没打算给阮桃桃介绍这三人的身份,而是蹙眉问:“我妈伤到哪儿了?医生怎么说的?”
老太太对阮桃桃没有好感,于是不依不饶道:“青川,娶妻要娶贤,你看这丫头,长得像个狐狸精一样,你可别被她骗了!”
第一次被人形容成狐狸精,阮桃桃竟然有点开心。心想:古代那些妖精都长得特别漂亮,看来夫家长辈很认可她的容貌!
骆青川没注意到她那份窃喜,沉下脸没给老太太留情面,“请您谨言慎行,她现在是我妻子,我们荣辱共存。”
“啥辱?啥存?这词啥意思啊?我不懂!”
老太太是个文盲,文绉绉的话对她来说就像念经。
阮桃桃看到这一幕很想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如月亮般明艳。
这让老太太更不乐意了,“你笑啥呀?是笑话我呢?小丫头片子,谁教你这样对待长辈的?!”
“……”阮桃桃被吓得赶紧道歉,不想因为自己,影响骆青川与亲人之间的关系。
可对方仍然不想放过她,把话说得极为难听,“你这个缺德的臭丫头,肯定使了不要脸的手段,才被我外孙娶回家的,你给我滚!这皇城根儿可不是你能呆的地儿!”
阮桃桃定在原地,脸色苍白,只因那句“不要脸的手段”。
想当初,她会嫁给骆青川是因为一场意外落水,他救了她,她爸却因此讹上他,妥妥的以怨报德。
就在她又想道歉的时候,病床那边传来动静,大家闻声看过去,只见原本处于昏迷状态的杨英兰忽然醒了。
她手抚额头坐起身,目光凌厉地看向他们,快被眼前的“剧情”气死了。
“老太太,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炕头,如果你再敢吵闹,就给我出去!”
说完,她又指向骆青川,没好气道:“还有你!连个媳妇都护不住,嫁给你有何用?你还不如刘老四家的小笨狗呢,那狗崽子都知道主人被欺负了要咬回去。而你呢,狗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