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的嘴,简直开了光,两天后他感冒痊愈,病毒却传到年荼身上,一大早起来,她便察觉脑袋晕乎乎发沉,嗓子还针扎似的痛。
为了避免传染给更多人,年荼请假一天——自打家里多了个人以后,她请假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不过,这也是有家人的烦恼吧。
家里的感冒特效药都被李疏这两天一天四盒吃光了,他打电话给雷克,半个小时后,雷克从便利店带来一兜子各式各样的口味,李疏从皮夹里抽出两张纸币递给他。
年荼看得咂舌,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般好了,不仅能让雷克当司机,还送外卖。
李疏把那兜子冰淇淋递给年荼,让她选,年荼挑了个桃子味的,坐在沙发上食不甘味地挖起来。
把余下的冰淇淋全部码进冰箱,李疏拿出手机,查药箱里感冒药的用法,又问年荼都吃过没。
年荼点了点头,不过她想说这几种药都不怎么管用,单纯看病毒强度,又想李疏那么快好了,自己活蹦乱跳比他健康多了,应该问题不大。
同样很快被打脸。
年荼发烧是在后半夜,烧得突如其来。
先是感觉非常冷,被子怎么裹都觉得不够,然后身体发沉,她艰难坐起来,喝了两口水,把体温计掖上。
卡着时间,点灯一看——嚯,39°!
有记忆以来,她好像从未烧到这个度数,年荼吞了一粒药,又躺下了。
等再有意识,是被额上的凉爽冰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李疏在她脑袋上忙活。大约是为了减少来回走路的麻烦,他特地拿了一个托盘,里面放着饭碗饭勺、药片、冰袋,湿毛巾、电解质水和冰淇淋,摆的很齐。
额头上冰凉是因为放着冰袋,李疏又凑到他跟前,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冰凉湿滑的的触感延伸到脖颈,年荼被激的打了个冷颤,脑子也清醒了些,连忙说:“我自己来。”
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这般哑涩。
李疏细长的睫毛轻煽,把毛巾递给她。
年荼胡乱擦了两下,感觉清醒很多,床头昏黄的灯光亮着,人说灯下看美人,此刻美人的眉宇异常温柔。
“你还没睡么?”
“半夜醒了,看见你屋里点灯。”
胡说,自己明明就只点了五分钟的台灯,不过年荼此刻没力气和他争辩。
李疏看了看药盒,“吃过药了?那再量量体温。”
“睡前量过了,39.”
“那算是高烧,退不下来就叫救护车,不然反正也排不到医生。”李疏拿出体温计,擦干净递给年荼。
年荼扭过身掖好。
她躺在床上,见李疏没有走的意思,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道他是瞎还是怎样,反正就没看见,在那儿扒冰淇淋袋子。
“吃一个?补充补充体力。”
这可是特效药呢,年荼点头,伸出没夹体温计的那只手接过来,然后两手捧着吃。
“你……”
“我不吃。”
年荼艰难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谁给你了,我是想说,不然你回去睡吧,我自己能行。”
“我看看多少度。”李疏抬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年荼从被窝里掏出体温计,拿出瞪眼一瞧,高兴道:“降下来了,38.7!”
“我看看。”李疏恐怕她眼神不好使,看错了。
年荼连忙把温度计拿到台灯下面,两个人凑脑袋又对了一遍,温度的确下降了一点。
李疏松了口气,拿起一条新的湿毛巾递给年荼,“再擦擦手脸,就睡吧。”
“嗯,晚安。”
……
年荼中间起夜一次,后半夜又烧了起来,像是掉进了一个滚烫的深渊——不过这次她没有醒,而是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事故发生后第一年的夏天。
当时她念大一,有学生在校园里摆易拉宝宣传男团爱豆,给路过的同学送小卡,递到闷头走路的年荼手里的那张,正是神采飞扬的李疏。
年荼不可避免打了个哆嗦,小卡倏地掉在地上,那几个学生相互看了一眼,又笑着说没关系,还关心她怎么了。
“对不起!”年荼匆匆道歉,逃也似离开现场。
后来,她就有意无意地避免关注他,幸亏那个团很糊,粉丝很少,只有偶尔出现在某个同学书包肩带上,或者手机挂饰上。不过有一天,他突然爆火,大街小巷的广告牌上竟都有他的身影。
那是十九岁的李疏,拿金枫叶最佳新人,点开任何一个社交平台都能看见他的通稿,姑姑来电话说,他要解除收养关系。
“我没有意见,姑姑不用问我。”
“话是这样说,可我看他心倒是很实。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和我解除收养关系?还不是我这边亲戚太多,他担心将来他的遗产给到不相干的人。不过他想让你回来一趟,做个公证,将来他一部分遗产留给你——你说他年纪轻轻,怎么净想这些个!”
“姑姑,我要上课了,我想先挂电话了。”
“唉呀你这孩子,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对了,他获奖那个奖金他给我了,让我汇给你,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也不用,等汇过来我转给您。”
“嘿你们这俩小孩,这不闹呢么!”
“再见,姑姑,你多保重身体,我过年回去看你。”
……
不过一年之后,姑姑的电话里就说李疏怕是有些难。
“他们那个经纪公司简直是诈骗犯团伙,非要把人耗死在里面不可,都不给他接戏!”
年荼问怎么回事,姑姑说了一大通,年荼听得也稀里糊涂,不过总结起来就是李疏的经纪公司在这一年里竟然雪藏了他,李疏想解约,可解约费是六百万天价——这还是姑姑自己从网上看到,问了李疏才知道的。
李疏没钱,即便算上他拿奖的,还有这两年赚到手的,加起来都还差四百多。
“姑姑,观澜新怡佳苑那套房子,你帮忙卖了吧,应该能卖一千多?给李疏。”
“唉呦,那可不成!”姑姑一听就不同意:“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房子,你怎么能说卖就卖了?还全给他?他一个明星,再缺钱还能缺到哪儿去!”
亲侄女还是养侄子,姑姑这会儿分得门清,坚决不同意年荼卖房。
“不是这么算的,云豪的房子是我的,新怡佳苑属于遗产,我们俩都是继承人,所以房产证上也有他的名字。而且爸妈之前就说过,新怡佳苑是买给李疏结婚用的。”
“都解除收养关系了,怎么还继承遗产呢?”年荼姑姑立刻就将李疏前段时间打算给自己和年荼办遗产公证这件事忘到脑后,很双标地争辩。
“姑姑,你不用劝我,就这么办吧,就是爸妈在,也一样会做这个决定的。”
“唉呦你们这一家子,真的个个儿菩萨圣母心,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让这样的好人——算了算了,姑姑不说了,不过卖房是大事,姑姑先替你做主,你也别着急哈,我托人打听打听!”
不过后来的事,年荼在梦里疯狂寻找,找不到头绪,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他是怎么解约的?怎么解决钱的问题的?
她就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一样。
直到在医院醒来。
……
“年荼,年荼?”
年荼艰难睁开眼,看见李疏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梦境与现实交缠,已然分不清虚假与真实。
她唰的流下泪来,李疏……
“怎么了,一直在哭?”
李疏探过身,褪下些许她盖到鼻孔的被子,触及到被窝热乎乎的温度,李疏别的倒没想太多,只是想,果然烧得很严重,被窝都烫了。
幸好他提前拧了两条湿毛巾,李疏正拿起来,却不防被她抬起的一双手勾住脖子!
年荼:“呜呜呜!”
李疏:!!!
湿毛巾被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无意识攥紧,淅淅沥沥的水珠低落到被面上,地板上。
就好像他乍然沾湿的睡衣前襟。
随即,湿毛巾掉落在地板上,而那只手则抬了起来,覆上她的肩头。
“怎么了,做噩梦了?”
“对不起……”
“嗯?”李疏轻轻笑了下,“好端端说什么对不起?你是背着我干坏事了?”
可这会儿的年荼压根听不清也分辨不出他的话,好似还在梦里。
“李疏,幸好你回来了。”
年荼睁开懵噔的眼睛,抬手摸了摸李疏的眉眼,很轻但很郑重地说。
李疏胸膛起伏,呼吸也沉了几分,他怀疑已经痊愈的感冒又卷土重来。
“可不是?你也不看看,多亏了谁主动。”
“其实我很怕……”
“嗯?”
“我怕……”
李疏把耳朵凑近。
她带着高烧温度的气息侵袭着耳廓,有点痒,但他能忍住,没有动。
“你到底怕什么,难道我还不够低?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怕,我照顾不好你,和你相处不好,当不好你的家人。我太完蛋了。”
李疏的心此刻像一张揉皱了的纸又被熨平摊开,他毫不嫌弃地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把她轻轻搂在怀里。“没事的,你很好,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
那张纸又突然皱巴巴,李疏不死心地问:“年荼,你现在是清醒的么?”
而很显然,此刻她紧闭的双眼以及沉沉的呼吸,表明,不是。
李疏对着空气顶腮,咬了咬牙,却还是老老实实把年荼放下,捡起地上的湿毛巾,回到卫生间重新洗干净,返回来给她擦了擦脸,又量了一次体温。
37°,这一闹腾,烧是终于退下来了。
……
翌日清晨,醒来之后的年荼烧是不烧了,但还是浑身乏力,没什么精神。
昨晚出了一身汗,忙不迭跑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水温尽量打高,刺激的皮肤和大脑重新启动,才觉得浑身好受些。
“把头发吹干,吹完全干。”厨房里,李疏看她洗了澡,提醒一句。
“哦。”年荼一头短发,平常洗完毛巾擦两下就算完的,这下吹了两分钟,直把头发吹得炸炸的。
“阿嚏——”冷热交替,她又打了个喷嚏。
啧,李疏瞪了她一眼,感冒刚好为什么要洗澡?
他煮了粥,炒了一锅西红柿炒蛋,又放酱油又放糖,咸咸香香的,非常适合下米粥吃,年荼味蕾打开,吃了两碗,又出一身热腾腾的汗。
“你的厨艺见长。”年荼比了个拇指。
李疏对这份夸赞视若无睹,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只毛线帽,套在年荼脑袋上,“别着凉了。”
年荼吸了吸鼻涕,摸了摸帽子,嘴巴不经大脑,说:“好像坐月子哦。”
“……”
“你那是什么表情?”年荼蹙眉,像个图谋不轨的小偷,眼冒精光。
“啊?没有啊。”李疏摸了摸鼻子。
现在上午十一点多种,外头濛濛的白,年荼呆呆地说:“要出太阳了。”
“等会儿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不要吧,走不动。”主要是她想回屋躺着。
李疏识破了她的意图,不过这次他没有强行要求她,所以没说什么。
反倒是年荼忽然灵光一现,指了指角落里的轮椅:“等一下,或许我可以坐它出去?”
“呃……理论上可以。”
年荼赶紧起身,推来轮椅,坐上去。李疏教她怎么启动,怎么前行和调转方向,她练习了一会儿。
“这也太酷了!”年荼很快就学会了,开着轮椅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李疏扶额,轻笑两声,说:“那我们能出门了?”
“出出出!”
年荼的木屋坐落在半山腰,下山有步道,虽然她每次都勤勤恳恳清雪,但这两天下了雨,地上还是有些湿滑的。
李疏持单拐出门,年荼坐轮椅,下坡的时候李疏提心吊胆,一直提醒年荼用最慢速度,身体靠后保持平衡。
总算平安下来,年荼坐着轮椅行驶在林荫道上,震惊得不行:“天呐,真的太方便了,以后我就用它上下班,不比开车省事多了!”
李疏没听见她的豪言壮语,他单拐走路哪里比得上电动轮椅,不一会儿就落下一大截。年荼在大道上来回穿梭,一会儿靠近他,一会儿远离他,和卫星绕轨道似的。
远远地,见着一位邻居牵着狗迎面走来,年荼笃笃笃驾驶轮椅走上前去,寒暄。
没说两句,邻居继续遛狗,路过“那个拄拐的男人”时,直接抱起自家那只巨大的雪橇犬,快走了十多米才放下。
李疏微怔。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吧!”年荼摇着手喊。
李疏慢慢走过去。
“妈妈,他身上好臭,呕!”
“荼荼,别不尊重人,这话不许再说,等爸爸给他洗完澡就香香的了。老年,老年——快,水烧好了,你带孩子进去吧。”
“小脏猫,小花狗!”
“我不是,我不脏,我洗过澡了!”
“嘁!妈妈,别给他用我的沐浴露,都不香了!”
“唉呦呦,小花狗还怕狗呀?”她像是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一样,邪恶地笑着。“嘿,那边有狗!——瞧把你吓得,哈哈哈!”
如此逗弄小男孩两天,小女孩也觉得没意思,放学呼朋引伴,花蝴蝶似的唰一下先飞走了,徒留还不怎么识路的小男孩战战兢兢紧跟在她身后。
好死不死,就遇上一只流浪狗。
这小区养狗得多,不过大多都被狗绳拴着,比他们那地方的好些,可天下的流浪狗都差不多,尤其是这城里的,垃圾堆里拾不到吃食,饿得两眼泛光——也可能是他太小,太怕了,总之那一团抹布似的小东西竟吓得他呆若木鸡,杵在那儿动弹不得。
狗嘛,似乎天生识得比自己低一头的生物,它认准眼前这个哆哆嗦嗦的小豆丁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呲着牙跳着脚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小豆丁越来越抖了,简直抖若筛糠。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凌空一声叱咤童音“呔——”,一只咬得豁牙的甜甜圈随即掷到地上,那狗立即落荒而逃,叼着甜甜圈而去!
小女孩笑嘻嘻走来,搡了一把比她矮一个头的小男孩,“嘿,傻站着干什么?别是吓尿裤子了吧,哈哈哈哈!”
“……”
她真的,太邪恶了。
比狗还可怕——小豆丁心有余悸地想着。
李疏慢慢走到年荼身边,忽然说:“你真的……”
“怎么了?”年荼仰着脸,有些得意。
“太好了。”
“那是,我可是个好姐姐呢!”
“是啊,你特别好。”李疏低头,看着年荼的眼睛,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深意和祈求,“所以你应该不会拒绝我——”
“欸?”
“和我在一起吧,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