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元氏伏跪在地,周遭一片沉默中,梨花带雨般抽泣着。
“陛下,臣侍自知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可是臣侍所做全都是为意儿,臣侍不求意儿将来的妻家有多显赫,但求一个安稳顺遂,羯族野蛮凶残,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如何去的了那穷山恶水之地……”
元氏哭着: “陛下,意儿是臣侍的心头肉啊,陛下,他方及笄才十六岁,臣侍怎么舍得!”
男子哭的可怜,一番话也算是极尽坦诚,然而女帝脸色却不见好转,她并未告诉后者羯族已然败退之事,目光沉沉: “那微儿呢?如何之前不见你来求朕?你这一副慈爱之心当真是令人感叹。”
“臣侍自问从未亏待过微儿…”元氏辩驳道,声音却不自觉越来越小:“臣侍只是……”
只是到底不是亲生的罢了。女帝心中明了,额角青筋暴跳,脸色十分骇人。
元氏一看便知她已然暴怒,眸中亦闪过浓浓的恐惧,然而他深知帝王厌恶弯弯绕绕,咬牙道:“是,臣侍自私,可是陈氏也是没有办法,臣侍只想护住和陛下的孩子,就算是江哥哥在……”
“住口。”女帝语调阴沉,一脚踹上男子心窝,竟硬生生遏止了后者说到一半的话。
元氏猝然受击,径直仰翻倒地,一声痛叫反而哑在口中,女帝反应过来时,便只见蜷在地上男子扭曲的身形,唇角亦有刺眼血色。
同从前一般无二的情形,女帝不自觉上前了几步,面上竟有些茫然之色。
然而未等她张口,便见地上男子强撑着爬了起来,身一歪扑到身前,元氏惊惧之下涕泪交加,不住磕头求饶:“陛下…陛下恕罪!臣侍…然儿知错了!”
女帝不自觉去扶他的动作蓦地顿住,眼前的恍惚也在接触到元氏容貌的那一刻尽数消散了。
江旭初……
不是江旭初,那人是永远学不会向她低头,更不会向她求饶的。
江旭初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女帝猛然回神,眸底一片无人看懂的幽深情绪,垂目间才发现,方才还在向自己求饶的元氏不知何时已然昏死过去了。
威帝闭了闭眼,并未将人扶起来,只是沉声:“来人,传太医。”
……
一晃又是四日。
延兴八年,四月二十五,御旨传召新科进士于集英殿宣唱名次。
是日天色明朗,宿云微由逢宁推着于墙楼之上,他一身白衣纯粹,露出的半张侧脸,如新月生晕,更显玉雪姿容。
宿云微的目光专注而炙热,透露出少年人独有的殷切明亮。
他是来看着传胪大典的。
宿云微一错不错地望着集英殿前层层丹墀之下,士袍肃立数道人影,目所能及之处,因距离模糊了面容,却依旧无法阻挡少年一眼找到了连玉的位置,女子长身玉立,自然流露出矜贵稳重气度,于众人之间出群拔萃,十分显眼。
礼乐庄严,宫宇巍峨,皇帝高座庙堂,宣唱已始。
威帝由内侍跪呈锦匣内取出固封文卷,垂眸于卷首轻扫,声沉且稳:“进士第一甲,荆州陈子蕴。”
女帝话落,阁门前储色礼服内侍立即承接高声:“进士一甲第一人,荆州陈子蕴——”
转传于阶下,卫士六七人皆齐声传名而高呼。
金科状元第一甲,荆州陈子蕴。
女帝动作不停,文卷翻阅声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十分清晰,再度宣读了一甲榜眼。
进士一甲第二名,骊阳杨忱。
连宣两名,皆无连玉,高阁之上,宿云微不自觉眉心蹙起,攥紧身侧扶手,对于这个结果表现出十足阴郁。
怎么可能,依阿玉之才,便是状元也不过如此,宿云微下意识看向连玉的方向,却见女子身稳而静,岿然不动。
他心中的怒火莫名平静下来。
而这边女帝亦取出了最后一方文卷,面上不自觉露了笑:“进士一甲第三名——”
“镇北将军府,平连玉。”
红绸铺地,鼓乐齐鸣,内侍高声洪亮:
“进士一甲第三名,镇北将军府,平连玉——”
被叫到名字,人群中连玉缓缓抬头。
一甲前三皆是唱名三度,昭告荣耀,此时依旧未停:“进士一甲第三名,镇北将军府,平连玉——”
阶下卫士再三传齐声,响彻寰宇:“进士一甲第三名,镇北将军府,平连玉!”
高呼层叠,随声而下,士袍队伍之中,连玉躬身长作揖,于数道怔然目光中,缓步钜行,行至丹陛玄阶之下,位列状元、傍晚二人之后。
自此处,延平八年,新科探花郎,镇北将军府,平连玉之名,亦最终呈告天下。
观其颜色,众人侧目,芝兰玉树,笑若清晖。
后世又有传言:延兴八年出人才,百花齐放,有平府连玉,才不逊状元子蕴,貌不负探花之名。
都是后话。
且看眼前,连玉三人掀袍跪礼,城楼之上,宿云微亦是眼眶滚烫。
……
传胪过后,威帝于集英殿内召见了新科前三甲进士。
行礼过后,三人肃立。
女帝的目光率先落在貌恭心敬的陈子蕴身上,面色温和:“状元郎来自荆州?”
陈子蕴被提及,忙不迭躬身 :“回陛下,是。”
女帝被她局促模样逗笑了:“朕见过你的文章,你见识广博,文采斐然,朕都看在眼里,朕此刻召你们来,不过是闲话几句,你不必紧张,正常答话即可。”
女帝态度随和,陈子蕴不由心神稍缓:“陛下谬赞,得见天颜,是子蕴之幸。”
寻常人说出这话,女帝大多都会觉得有拍马屁之嫌,然而观陈子蕴诚恳到有些严肃的面色,女帝却不由笑了一声,同她说话的语气更和善了几分:“朕记得荆城是以农务闻名,状元郎如何会这般通晓兵家之事?”
“回陛下,微臣虽长在荆州,却生在边境,幼时曾经历战乱,因此自幼便不自觉关注此道,家中亦搜罗了不少相关杂记……”
“原来如此。”女帝看了一眼连玉:“那想必你和探花郎定然能聊到一处。”
面对女帝意为不明的目光,连玉表情不变。
陈子蕴却不知女帝话中深意,下意识看了连玉一眼,一板一眼道:“平女郎将门出身,子蕴不敢当,却很愿意请教。”
连玉敏锐地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冷意,眸底闪了闪,然而在女帝面前,也没有开口解释,温声道:“女郎言重了,连玉惭愧。”
她二人相处融洽,女帝面上和缓,目光转到一旁的榜眼身上,相较于年岁尚浅的连玉与陈子蕴,这位榜眼杨忱已过而立之年,通身气质锐利,相貌冷肃。
女帝见他寡言沉默,气质却不凡,不由目露欣赏之色:“朕见你文章里详尽提到了我大颍军制,对战法也很通晓,可是习武?”
“是,微臣自小习武,也曾在军中服过三年兵役。”
于她身后,连玉垂眸沉静,心知她才是真正的将门后代。骊阳杨忱,先帝之时金城太守之女,从小便混迹于军中,后母因罪革职,全家充作官奴,后因威帝登基大赦天下方才恢复良民之身,隐姓埋名至今成了杨忱。
后世驱逐羯族,亦有她的一份功勋。
女帝并不知她的身份,笑道:“既如此,如何会想到参与文试?”
“杨忱不才,在一次巡防之中受了伤,一身武功尽废,却也不愿消沉度日,故而一试。”
女帝闻言,面上笑意微敛,肃然道:“能文能武,不愧是我大颍女儿郎!”
“谢陛下夸奖。”杨忱不卑不亢。
似乎想到什么,女帝询问道:“可已成家?”
“家国未安,臣并未成家。”
“哦。”女帝并未多言,目光又在三人身上转了个圈,最终落在连玉身上,顿了顿,才道:“诸位都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亦皆有兵家之能,能得诸位,是朕之幸,是大颍之幸。”
忽的话头一转:“不知你们意往何处为官呢?”
陈子蕴没想到女帝还有此一问,不由一愣,头一次听说做官还能自己选的?不敢贸然开口,只迷茫的看了看身旁的杨忱与连玉。
身旁杨忱凝声:“微臣生于北境,如今边关战乱四起,愿往北境,为陛下分忧。”
“好!”女帝愉悦笑道,又看向连玉二人。
连玉并未忽视女帝方才略带深意的目光,心中思忖几秒,沉声只道:“微臣但凭陛下差遣。”
陈子蕴有样学样,也道:“但凭陛下差遣。”
见连玉如此答复,女帝便知她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感叹于她的聪慧,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如此你们便回去侯旨吧。”
“连玉。”女帝转身开口,想谈起她与自己儿子的婚事,却猛不丁见后者掀袍跪了下来,不由一怔:“你这是何意?”
连玉朗声:“回陛下,臣有所求——”
女帝看了看身旁因她动作同样愕然不已的陈子蕴与杨忱,对上连玉清明澄澈的黑眸,心中预感到了什么:“但讲无妨。”
连玉伏身,眼底透出坚定光亮,毫不避讳:“臣心慕长皇子殿下已久,求陛下赐婚,若得殿下倾慕,连玉愿倾尽所有,一生不负。”
帝王赐婚,固然荣耀,但女子求娶,才是男子荣光。
女帝定定的看着眼前神色坦然的女子,不知为何,许久都没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锵锵!恭喜大玉靠颜值与才华兼备喜提探花!~
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时,嗯…下一步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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