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跟丢了?”
永嘉侯府,长房内院中,一位身着褚色窄袖袍衫的年轻女子拧眉立在书案前,神色不虞。
只见女子脚蹬乌靴,腰间系玉,一派官宦人家做派,正是白日从宫内返家的元家长女,元奕。于她身前半跪着的,正是白日尾随连玉的那名护卫。
此人名唤随星,乃侯府的家生子,从小便跟着元奕,既是她的护卫,也是贴身女侍,闻言沉声道: “那人离去之后,便往城南去了,属下一路跟着她,然而在永兴乐坊附近将人跟丢了,想来是那人发现了属下,有意在兜圈子。”
元奕也没有责怪她:“可看清那人模样?”
“是。”
元奕便示意他上前作画,随星从小跟在这位元家大小姐身边,耳濡目染也不是个大字不识的,转眼三两笔便将连玉的相貌勾勒的八九不离十,双手托举到女子眼前。
“倒是生了幅好皮相,也难怪……”元奕垂眸掩去了眸中神色,话说一半又止住。
随星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目露惊诧:“主子是说那位殿下与那人…这……”
“慎言。”元奕随口道,眸中若有所思:“我也只是猜测,你且将这画像收好,明日给祖母贺过寿后我们还要回宫。”
“是。属下先告退。”
————
与此同时,客栈之中,连玉倚靠在客栈的床塌旁,同样也在思索白日之事。
陈王、元奕。
提起这个名字,连玉脑海中便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张已然刻入骨血中的脸——前世御史中丞梁家的小公子,梁嗣溪。
前世连玉便是因着梁嗣溪酷似她穿越前即将成婚的未婚夫进了官场,然而当时她初到异世并不擅用古文,加之生疏于颍朝礼节,初次科考卷中便因犯了主考长辈名讳而遭批落。
而连玉也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当时还未封王的,继任皇夫元氏母家新一辈的长女元奕。
世人皆知,颍皇宿屹先后立过两任皇夫,原皇夫江氏于昶明长皇子五岁时因病过世,三年后女皇继立了永嘉侯府的长子元氏为皇夫,区别于类世官宦的的江氏一族,元家早年间不过是木匠出身,后因族内出了位从龙护驾有功内侍,得封了一个侯府的虚衔,并无实权,直至其长子封后,又接连诞下一女两子,才逐渐水涨船高。
而到了元奕这一辈,她更是自小作为二皇女的伴读长在宫中,连玉冒犯的那位主考,也恰恰是元家故交。
犯讳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世元奕以惜才之名,替她求情开解,免了她下狱刑罚。当时她犯讳一事不知怎的传了出去,闹的人尽皆知,致使她彻底断了恩科的路子,是元奕收留了她,两人结交为友,后来她以白身入府做了谋士,期间元奕更是她助她结识了梁嗣音,助她再度入朝为官。
连玉感念元奕恩情,后来她声名渐起,官场之上亦同元氏相互扶持,甚至于后来被牵涉入党争之中,十年故人心,连玉直至后来莫名其妙成了元氏贪污大案的替罪羊,遭群臣口诛笔伐,流放边塞金城时,方才猛然醒悟,只是那是她已然与元氏根脉相连,无法脱身了。
之后她于边塞数年,见惯战争杀伐,流民失所,等到威帝重召回京时,元奕已然封王拜相,与御史中丞家的公子梁嗣溪喜结连理——原来这两人早在元奕向连玉引见梁嗣溪之前便有了私情,连玉实在无法想见,在她一心追求梁嗣溪时,元奕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看这一切。
十年挚友,一朝翻脸,尽管后来没想到她还会再度回朝的元奕百般解释,连玉心中到底也存了隔阂,她只是没想到,那人最后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过。
就因为她得知了她待她最开始便是以利用之心。
元奕事先便见过连玉的策论答卷,新奇与她区别与这个世界的开阔敏捷,独特与超脱,虽有不切实际之处,却也是她平生未见,这位恃才傲物的侯府长女便生了笼络之心,恰逢连玉犯讳,给了把柄,元奕便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而梁嗣溪,亦是她为了叫她更加死心塌地的“诱饵”,连玉并不属于这里,所以对于功名利禄并不十分执着,而友情也不足以蒙蔽她为元氏倾尽所有,唯有梁嗣溪可以。
初至异世的连玉,对于同她前世竹马生的一模一样的梁嗣溪,有着惊人的执念。
连玉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膝上的书页之上,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许久没有翻页了。不自觉摁了摁眉心,终是制住了自己已然有些跑远的思绪。
其实到了后来,连玉对那位梁家公子也没了一开始那样大的执念,或许是太疲倦了,又或是随着同梁嗣溪的接触,她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连玉只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落到了最后的境地。
而元奕的人又怎会在此时出现在她身后?算算日子,科考还有几日…
唯有一种可能,宫门口……连玉沉静的眸子猛的凝住。
连玉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大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大抵就是她再度重生后的蝴蝶效应。
以此人的性子,若他发现正在被处在议亲远嫁的长皇子偷摸出宫私会外女……
女子得脑子飞速转动着,良久,连玉起身来到书案前,取了笔纸,蘸墨思忖着缓缓写下了什么。
此时客栈外天色已然擦黑,距离宵禁还有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连玉将纸条快速叠好,又收拾好随身的包裹,径直找小二退了房间,径直出了客栈,快步朝着镇北将军府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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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侯府作为当今皇夫的娘家,其长房嫡女元奕自幼多次随母亲进宫探望自己的嫡亲舅父,七岁时被选做了二皇女的侍读,此后便同二皇女一道住在宫内,此次出宫,也是因其祖父七十寿辰缘故,贺过寿,同父母拜过,隔日元奕便回了宫。
正逢正午下学的时候,照理说元奕该先去去给皇夫请安回话,他却到了威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太和殿”门口。
殿门前女官乍一见她,也有些惊诧:“女郎如何来了?”
“英姨。”元奕行礼道。
女官年纪约莫四十左右,是从小便侍奉威帝,潜邸时的老人了,虽只是个奴婢,但也是看着元奕长大的长辈,在她面前,元奕向来恭敬,语气更是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臣女要事想求见陛下…”
“女郎折煞奴婢了。”那名被唤做英姨的女官侧身避开了她的礼,沉稳道:“那奴婢去通传一声,女郎稍后。”
元奕点头,目送女官进了门,不自觉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纸张,站直了身子。
片刻后女官便从殿内出来:“女郎,陛下有请。”
元奕忙敛去了面上略有随意的表情,随着女官快步进了内殿。
殿内一盏熏香袅袅,却不仅仅是安神宁心之效,更为殿内添了几分厚重与肃穆。
元奕矩步垂首,恭谨下拜:“臣女元奕拜见陛下!陛下金安!”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单独觐见天颜,尽管元奕极力克制,声音里却还是不由自主透露出一股忐忑。
“起来吧。”一道略显冷淡的女声从上首传来,身着明黄冕服的女帝头也未抬,还维持着批改案上奏折的动作。
因着皇夫元氏与二皇女的缘故,威帝也曾见过元奕,对于这个侍读,算不上亲厚,却也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
“英娘说你你求见朕,所谓何事?”
“臣女……”
来人迟迟没有下文,女皇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元奕大着胆子抬头:“臣女有要事禀报,只是此事……”
女皇的目光顿了顿,在元奕年轻的脸上转了个圈,偏头看了身侧的英娘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叫殿内的宫人尽数出去了。
随着一声轻响,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元奕知道该到自己开口的时候了,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小心掏出袖中画卷,双手托录至头顶:“陛下,臣女惶恐,臣女前日出宫之时,无意在宫门口撞见了一身宫侍装扮的长皇子殿下……似是正与一女子惜别……”
“你说什么?”
女皇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元奕却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
元奕立即伏身贴地:“臣侍有罪!但此事臣侍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臣侍也是为了皇室的颜面着想!”
“为皇室颜面着想?”女帝轻笑了一声:“那你的意思是,已然确认昶明同外女私通了?”
“臣不敢!”
帝王的反应和同预想中全然不同,元奕整一个直接呆住了,她原以为陛下待她还算和颜悦色,此刻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的莽撞愚蠢。
然而更让她惊恐不安的还是身前帝王的目光,似乎已经把她的心思看透了似的。
然而她到底不是个蠢人,立即伏身:“是臣侍失言,长皇子殿下绝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臣侍只是担心他被外人蒙……”
骗字还未出口。
“陛下!不好了陛下!”殿门外忽然传来内侍惊慌的声音,径直打断了元奕的话。
女帝眉心微皱,那名叫英娘的女官动作更快,门外传来她压抑的怒斥:“做什么毛毛躁躁的!”
门外跟着低语几句,她的声音很快也止住了。
咯吱一声,英娘推门进来。
女皇沉眸看过去。
后者脸色凝重:“陛下,宫人传来消息,昶明长皇子于长阶失足滚落,如今已然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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