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
符霓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她好像在做一个hide & seek的梦,梦中的自己要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抓到了,惊慌失措地不停地奔跑。被追逐的感觉让她十分厌恶且绝望。
但四周的景物越来越真实了,前方密林出口处耀眼的日光刺伤了她迷蒙的眼睛,河岸边密布的潮湿石子扎痛了她赤-裸的脚底,森林中的树枝刮痛了她娇嫩的皮肤,挂碎了她柔软的罩袍。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动得慌乱。
符霓忍不住大吼:“救命呀,你不要再追啦!为什么要追我!”
“什么药草都医不好爱情,能够医治万人的医道却治不好掌握医道的人!”身后的人道。
符霓心想这什么玩意儿啊,都是上班上疯了,这该不会是梦到被ddl追吧?
这具身体的走投无路与惊慌失措以一种剧烈、无法抵抗的方式传达给了她,她感到自己的嘴巴张开,无助地尖声喊道:“父亲,救救我。”
顷刻间,她的双脚变得越来越沉,生出了无数的根须向地下死死地扎去;她的双手越来越长,长出了无数绿色的枝叶,向头顶碧蓝的天空够去;她的胸膛越来越坚硬,薄薄的树皮如胸甲一样死死将她裹住;她的面容被蔓延来的根茎裹紧,眼前的视野越来越窄。
“谢谢您,父亲!”她用最后还能张开的嘴巴道。
密林中的河水淙淙,无端激烈起来。
身后的人终于追到近前,符霓眼前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双碧蓝深邃的眼瞳,内里盛满了丧失理智的迷醉与悲伤。她被一双臂膀紧紧箍住,逐渐失去知觉的面上不停地被印上潮湿用力的亲吻。
可是她只感到强烈的生理性厌恶,生命的最后时刻伴随她的依然是无法逃脱的恐惧。
这个梦过于真实,符霓试图呐喊,用力弯着手指以挣脱开梦境。可是她的身体与灵魂都仿佛被禁锢在了这棵树中。
符霓终于感到不对劲,她在迷宫似的树里寻找着出路,生命力不断汇聚游弋。最终在这座迷宫的尽头汇聚。
她变成了一朵嫩芽,随后不停地用力生长,长成了一片翠绿的树叶。
符霓恢复了视线,她是枝头上最接近太阳的那片树叶。她俯身便看到,树下高大的金发男子抱紧了树干,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低处的枝叶,他怀揣着悲痛,泪流满面地亲吻着树干。
符霓听到他用哽咽的声音承诺道,“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达芙妮,我要我的头发上永远缠绕着你的枝叶,我要我的竖琴由你的树枝制成,我要我的箭囊上永远装点着你的花簇。我要你预示胜利,我的头发将永不剪剃,你的枝叶将与我同享荣光。”
符霓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妻子树的?
骂完却忽然感到这个故事熟悉得惊人,这个金发的男子喊她叫做“达芙妮”,这个男的该不会是日神阿波罗吧?
她穿越成达芙妮了?
符霓小时候读了不少希腊神话故事,希腊神话里最吸引她的是诸神与英雄之间混乱的故事,权力与情欲的结合让她觉得非常刺激。但她也向来可怜神话中那些因众神的私欲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凡人,总是为他们感到愤愤不平。日神与宁芙的故事更是其中之一。
即使是作为仙女的林中宁芙,也会因为强大男子的爱而失去生命。
此时无论是穿越前的符霓,还是被厄洛斯用铅箭贯穿了心脏的达芙妮,都无法对脚下的男子产生一丝一毫的正面情感。
达芙妮感到自己的神识还存在,而原本希腊神话中变成月桂树的达芙妮却分明是死掉了。
她觉得很不对劲。作为一片树叶,她此时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随着北风神玻瑞阿斯鼓起的双翼,在枝头簌簌颤抖。即使做一棵树,这位可怜的宁芙依然没有什么力量。
可当玻瑞阿斯使劲扇动双翼时,她细细的脚再也抓不住树枝,随着北风飘落在草地上。
树下的男子一无所觉,仍然饱含泪水地弹奏着里拉琴。
达芙妮的神识附着在这片树叶上,在草地上滚啊滚,滚出了阿波罗的视线,她重新找回了在森林的深处狂奔,捕获猛兽的快乐。滚过山坡滚过羊圈,她逐渐长出手脚,恢复成了那个天真快乐,一心崇拜着狩猎女神的达芙妮。
她踏着白嫩的双脚,任由猎猎的风穿过黑色如云雾般的长发,她的脸颊上重获红润光泽,没有目的地的奔跑重新赋予了她自由的心灵,洗净了心上的阴霾恐惧。
达芙妮跑啊跑,几乎快要以为自己跑到了世界的尽头,才终于跑回到河边。
她兴奋地呼唤着父亲珀纽斯,“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
河神珀涅乌斯是位慈爱的父亲,他从河水中现出脸颊来,在岸边轻轻坐下。惊讶于已经变为月桂树的女儿如何能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伸出大手来轻轻抚摸着达芙妮的头,让可怜的女孩趴伏在他的膝头歇息。
“女儿啊,阿波罗已经爱上了你,你为何不应允他做他的新娘。”
“你可欠我一个女婿,欠我许多外孙呢。” 珀涅乌斯笨拙地为女儿梳理着头发。
达芙妮抱紧父亲的膝盖,抬起湿漉漉的大眼,“可是父亲,我一点都不爱他。更何况您已经应允我永远做处女,我要像纯洁的阿尔忒弥斯一样,在林中做强大的狩猎者!”
珀涅乌斯叹了口气,感到疑惑,“可怜的女儿,爸爸差点以为要失去你了,我在河水中都看到了。爸爸施展法力将你变成月桂树,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变回来,属实没有道理。”
“况且阿波罗是那样无法对抗。你如今还活着,如果被他发现,他继续追逐你可怎么办是好?”
此时的达芙妮早已换了一个芯子,内里是今朝有觉今朝睡,明日事来明日愁的现代人符霓。奔跑一天的疲乏在父亲的怀抱中终于得以释放,她早已沉沉睡去。
既没有质疑为什么没有真的变成树桩子,也没有思考如果来日再和日神狭路相逢该作何反应。
逃回家的这些日子里,达芙妮遭遇了一些奇怪的事。
从前她就是个热心肠的女士,在外打工时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送外号“B市鲁智深”。甚至在穿越到达芙妮身上的前一晚,她还反复观看了地铁判官的视频,可谓吃瓜评理一线记者。
如今住在刻律涅山中,尽管山林安宁,但人际关系间的摩擦一点也不少。与她同父的兄弟姐妹就有五位,更别说父亲的兄弟其他河神,以及天下间的三千宁芙仙女,来来往往的人总是很多。
起初是她的两位姐姐,墨尼珀与阿斯塔柏两位林间宁芙,在为谁将去应选阿尔忒弥斯身边的侍女而闹了许久的矛盾。
墨尼珀坚称自己比阿斯塔柏更适合做狩猎女神的侍女,因为她是大姐,占了一个“长”,长姐求稳侍奉女神,能为她们林间宁芙带来更多的荣誉。
阿斯塔柏则认为墨尼珀虽然是长姐,但从她自己到达芙妮这么多孩子她是一个没哄过,懒到密林深处的刻律涅牝鹿跑到父亲的河水边排泄,她都不会管。如此不负责任的侍女只会触怒女神,招致灾祸。
两人为此闹了许多矛盾,从抢夺野山羊到用马粪蛋儿打架,如今已经进展到阿斯塔柏在墨尼珀沉睡时高歌蹦迪扰她安眠。
珀涅乌斯与大多数父亲没什么区别,孩子们没有失去四肢或者死掉,他都一概是撒手不管的状态。达芙妮吃了两天瓜,本来很是热闹好玩,后来就觉得瓜不香了。
因为阿斯塔柏半夜也会在她的床头蹦迪!
缺乏睡眠被闹了一晚的达芙妮坏心眼顿起,找到两位姐姐时,二人的战斗已经进入到扯头发的阶段了。
这还得了?!
达芙妮便道,“姐姐们莫要再打了,我想到个好主意。”
二人一副你这小孩能有什么好主意的模样。
“姐姐们听我说。我们不如公平比试一回,由我来当裁判,姐姐们且先将我当作要服侍的人。五日后我就告知哪位姐姐更称职,怎么样?”
若是以往,这二人必要将达芙妮扭到石头上狠狠教育一下。作为家里最小的妹妹,达芙妮向来没什么话语权。
可自从这个妹妹某日离奇失踪,带着满脸满身的伤痕回来后,家里人可怜她的遭遇,近些时日几乎是有求必应。墨尼珀和阿斯塔柏便如此答应了。
正当达芙妮牵着山羊,背着弓箭,身后的两个姐姐追随着她在密林中自由奔跑时,他们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青年。
青年头戴一顶缝了翅膀的帽子,面目普通,在橡树后静静地看着达芙妮。那双狡黠的眸子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
达芙妮好奇地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青年嘴角弯弯,“我叫水银。你是珀涅乌斯的女儿吗?”
达芙妮抠抠头发,哪有人叫水银的?“是的,我是珀涅乌斯的小女儿达芙妮。”
青年听了更满意了,“你的两位姐姐中注定有一位将服侍阿尔忒弥斯,而今你假扮女神,就不担心被降下惩罚吗?”
达芙妮一听,小脸便有些煞白。
青年笑得更狡猾了,“兴许阿尔忒弥斯无法惩罚你呢。月桂女神,你为什么还活着呀,日神他没有抱你吗?”
达芙妮这下脸色苍白,仿佛眼前青年聪慧的双眼的已经窥到了一切秘密、灵敏的耳朵听闻了所有窃窃私语。相比于眼前笑容狡猾的少年,她更害怕的显然是勒托所生的姐弟俩:会因为自己模仿她而发怒的箭神姐姐阿尔忒弥斯,和深深爱上自己而被欺骗的弟弟阿波罗。
她更害怕后者,如果被阿波罗发现自己骗了他后还毫发无损地回了家,这个令人无法忍受的跟踪狂、骚扰狂一定会再次追过来,更何况作为不可被侮辱的十二主神之一,他说不定会真的杀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