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叶把工作忙完,又问方芸还有没有别的任务,得知没有后,就把那些资料收拾好,准备送到各个部门。
从二楼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罗开阳在走廊透气。
“阳哥。”沈青叶今天没看到他,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
罗开阳回头看来,满脸疲惫:“小沈啊。”
沈青叶看到他脸上比起早上韦正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黑眼圈愣了一下:“你这是……昨晚上一晚上没休息?”
“差不多吧。”他无精打采地道。
沈青叶想了想:“是昨天周美华的案子?那个结果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是很清楚。”他趴在矮墙上,叹气道:“案子是清楚了,可后续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呢。”
沈青叶问:“不会是……周美华家人一直在闹吧?”
昨天晚上下班前的那副场景她也是看到了的,只是对于那种人,也不想多沾染,所以早早就下班了。
“何止是闹啊!”罗开阳一下子来了精神,皱着脸跟她倒苦水:“你是不知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那么、那么……”他看了眼四周,咬咬牙,小声道:“那么不要脸的人!”
沈青叶也不着急回去,就站在他身边听他说:“好歹是当妈的,再怎么都是自己亲闺女吧?听说周美华活着的时候每个月的工资还会给家里寄一半回去!结果呢?人死了,她妈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满脑子都是要钱要钱。我说杀人犯肯定得赔钱,让她放心,先把尸体领回去操办操办后事。她在那说家里没钱,操办不起后事,我呸!她旁边那小子吃那么胖,穿那么好?家里能连办后事的钱都没有?”
“结果你知道那小子说什么吗?他说家里有钱那也都是他的,周美华一个外人,一个赔钱货,死了都没资格进祖坟的,没必要花这份钱!我当时气得,要不是还记得自己是警察,我都得揍那小子一顿!”
沈青叶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问:“他爸呢?”
罗开阳没好气道:“他爸在家里不管事,什么都是他妈说了算!想想也是,自己闺女死了都不过来一趟,又能是个什么好爹?”
沈青叶抿唇不语。
罗开阳越说越激动:“我在那劝了两个小时,她妈就是不松口,只顾着问钱什么时候能拿到手,在那胡搅蛮缠死不讲理!林晓峰跟我在一块也气得不行,最后说他们家不愿意把尸体领回去,他要!”
沈青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真被林晓峰领回去了?”
罗开阳翻了个白眼:“要真那么顺利就好了!”
“那老太婆,自己不愿意领就算了,她还不让林晓峰领!”
沈青叶忍不住道:“有病吧?”
“可不是嘛!”罗开阳激动地直拍栏杆:“她在那说什么,说她女儿还没结婚呢,好好一黄花大姑娘,被林晓峰带回去是什么道理?以后被村里人知道了,他们脸面还往哪儿搁?我呸,也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
“我们就又在那劝,跟她好商好量,最后她说林晓峰要真想把人带回去,也成,先拿五千块钱彩礼来!”
沈青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罗开阳道:“人死了,都要卖一笔钱!我都怀疑这要还是旧社会,她都会把人卖了去配阴婚!”
“林晓峰也才刚工作没几年,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那老太婆不依不饶,说拿不出钱就在这儿拖着吧,反正他们不着急。我最后没办法,也实在不想周美华被这家人带回去,以后还指不定被怎么样呢。就跟林晓峰商量了一下,掏两千块钱出来。”
“那老太婆还不满意,叽叽歪歪又说了一大堆。我最后不耐烦了,跟她说要么两千块钱让林晓峰把人带走,要么一分钱别拿,就把人扔在警察局,我们直接把她送火化场,也不费什么事,她不说话了。”
“最后不才妥协,骂骂咧咧地走了。”
罗开阳叹了口气:“昨天折腾到大半夜,今天一大早林晓峰又去取了钱,当着我的面把钱给那老太婆了,双方达成一致后,我又带着他把周美华送到火化场,忙了一整天,也就现在才能喘口气儿。”
沈青叶一时默然,片刻后,也只能道:“辛苦了。”
罗开阳苦笑着摇摇头:“不辛苦,心苦。”
他道:“我算是知道,老大为什么那么不喜欢面对受害者家属了。”
伤心也好,或是像这一次的奇葩也罢,总归不是什么开心的体验。
他打起精神,又问沈青叶:“对了,我听说你今天又跟着出外勤去了?结果怎么样?”
沈青叶诧异:“你不知道吗?”
罗开阳耸了耸肩:“老大和姜哥启明哥他们都在审讯室,正义在四楼法医处守着呢,压根就没人告诉我。”
沈青叶把今天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罗开阳睁大了眼睛:“感情那蔡立民也不是无辜的?亏我看他一副老实的样子,还以为他顶多就是个协助犯罪呢。”
“不是,你们这就把尸体找到了?效率太高了吧!”
他上下打量着沈青叶,惊奇道:“小沈,我发现这两起案子都有你参与,都进展飞快,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来我们重案组啊?我看你对这方面好像也挺有兴趣的!”
沈青叶笑了笑:“暂时不了,我现在这样挺好。”
罗开阳也就是心血来潮,被拒绝倒也没多失落,只是哦了一声,又看着审讯室的方向,喃喃道:“也不知道老大他们审得怎么样了……”
沈青叶也抬眸望去,目光幽长。
·
审讯室里。
蔡立民嘴唇颤了颤,勉强扯出一抹笑:“警察同志,您、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太明白。”
“没听明白?”岳凌川笑容越发和煦:“那我再说一遍。”
“你仔细听听,外面的雨声,和吕秀琴死的那天,像不像?”
门外声音嘈杂,只能听到行人跟来往的脚步声和压低声音的交谈,蔡立民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所谓的雨声,可恍惚间,却又似乎的确听到了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的声响,混合着泥土的潮湿腥气,让他的脸色渐渐发白。
他强撑着摇了摇头:“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听不懂是吗?没关系,那我直接一点。”岳凌川双手撑在桌子上,坐直了身体:“蔡立民,我们在你老家的院子里挖出了一具尸体,根据DNA检测,确认是吕秀琴无误。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蔡立民瞳孔缩了缩,颤着声道:“您、您说什么?秀、秀琴死了?”他慌乱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是看着她离开的,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我以为她是跑了,我真不知道她已经……”
周启明点点头:“哦,你的意思是,不知道是谁杀了吕秀琴,完事后,还把她送回自己家,埋在自家院子里,是这个意思吗?”
蔡立民脸皮抖了抖:“警察同志,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我我,她是我老婆,是我孩子他妈,我跟她过日子呢,我杀她干嘛?”
岳凌川摇了摇头:“你和蔡成勇真不愧是父子,你们俩是真的像。”他看着蔡立民,又说:“但是你儿子要比你聪明许多,也要谨慎许多。”
“当然,也不排除时代原因,毕竟那个年代,消息闭塞,不了解警方的手段。现在呢,电视剧新闻啊广播啊,那么多媒介呢,多多少少也能了解一点。”
蔡立民呼吸声微微沉了沉。
岳凌川伏在桌案上,拿起一旁的透明塑料袋,对着他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蔡立民看了过去,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
“眼熟吗?这是我们在吕秀琴埋尸处,发现的衣服碎片。”岳凌川笑:“很神奇是不是,一件衣服,在土里埋了快二十年,还能保存下来。”
“更神奇的是什么?我们的技术人员,在这件衣服上,提取到了一种男性DNA。”他紧紧盯着蔡立民的面孔,不错过他一个表情,面上却还是一副胜券在握游刃有余的模样:“知道DNA是什么吗?它就跟指纹一样,是你自己独有的,没有人会和你一样。”
他拿过一旁的档案袋,举在手中:“我们将提取出来的DNA和你进行了匹配,这是检测结果,你要看看吗?”
蔡立民有些松垮的面皮不住地抖着,他咬着发颤的牙齿,还在负隅顽抗:“我不知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岳凌川笑了一声,将档案袋扔到一边,道:“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毕竟现在证据确凿。至于你的口供,有嘛,当然最好,没有,也不影响判刑。”
他看着他,笑道:“你这种情况嘛,就算不死刑,估计也得在里面待一辈子了,你要不想说,就在自己肚子里憋着呗,反正我们也不关心。”
审讯室里一片沉寂,岳凌川靠在椅背上,无所事事地翻着文件,脸上一派从容自然,仿佛毫不在乎,
蔡立民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的虚空,浑身紧绷,久久未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挺直的腰背才慢慢垮了下来,精气神好似全都泄了出来,整个人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慢慢抬起眼皮子,盯着岳凌川看了半晌,才哑声道:“你们警察,不都想找一个真相吗?”
岳凌川看他,笑:“你错了,只有家属才在乎真相,我们只要抓到凶手就行了。”
他翘着二郎腿,语气散漫道:“我当警察也有几年了,什么样的案子没见过?什么样的恩怨情仇没听过?就你这种,杀人动机无非就是那些嘛,为情?为仇?算不上稀奇的。”
蔡立民闻言,眼睛慢慢阖上,沉默了良久,终于道出了实情:
“她心里有人……”
岳凌川和周启明见状对视一眼,眸中喜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