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停与谢赫宁拢共见过两次,一次是何霜白在临下班时约她吃饭,地点是学校周边的一家私房菜。
那天江月停什么都没准备,素着脸就过去了,到包间才知道是要和霜白姐的侄子见面。
进门前她稍露踌躇,总觉得这样的认识带着难言目的,会浑身别扭。
所幸何霜白没有离开,不至于让她全程无话应对。
但出乎意料的,与谢赫宁交谈一番下来,说话格外舒服,对方并不会刨根问底,聊的话题都是点到即止。
江月停乐得轻松,只需在必要时刻点头应和就好。
最后他说要不加个好友时,她对谢赫宁的观感不错,没有拒绝。
何况,中间还有何霜白,她也没法儿拒绝。
第二次也就是今天,江月停依何霜白的话,只把谢赫宁当劳动力,去商场挑选了许多摆件,其中有三四盆多肉。
东西有些多,她吃力地腾出两根指头去按密码。
密码锁滴滴响起的动静引起对面的注意,莫寻鹤手里端着盅水银耳雪梨汤出来。
江月停把东西先放在玄关,让谢赫宁先进去坐会儿。
谢赫宁以为只是邻居,扫了一眼,留意到他耳朵里面一闪而过的东西。
认出是助听器,他公司正好有这一类的产品研发。
江月停的手臂因为长久举着,骤然腾空后酸得没法打直,甩着手腕要去关门。
忽然,一只手挡在门框上,江月停吓得眼皮直跳,连忙收力,止住防盗门压上去。
看清门外是莫寻鹤后,忍不住蹙眉:“你干嘛呀,这多危险啊?”
莫寻鹤将她眼底的焦急与担忧尽收眼底,小声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我是来给你送雪梨汤的,我做的。”
雪梨汤?
江月停拉开门看清了,小块雪梨沉在汤盅底下,周围浮着枸杞与红枣,淡黄发卷的银耳熬出胶质,清浅梨香闻着只觉口中生津。
大概熬了许久,还需守在锅边不断搅动才能做出来吧。
她让出位子,莫寻鹤进来后把汤盅放在岛台上。
江月停跟在他旁边,视线忽然注意到莫寻鹤的手透红大片。
狐疑的去触碰汤盅,江月停倏地收回手,忍不住提高音量:“这么烫?!不知道垫层隔热布吗?”
话落,着急忙慌地拽着人去水槽里冲淋,男人的大掌衬得江月停的手小上许多。
汩汩凉水顺着交握的地方流淌,莫寻鹤的手掌被她两只手托起,手背是她柔软的掌心,明明是凉水,他却恍然生出近似潮热的悸动。
谢赫宁喝完江月停递给他的温水后,也观摩了场苦肉计。
他走到江月停面前,出声:“月停?你有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吧。”
若不是谢赫宁突然出声,江月停都快忘记还有他的存在,莫寻鹤乖乖举着手在水龙头底下冲淋,她放下心来。
“今天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搬上来。”江月停面露笑意。
谢赫宁按亮手机又熄灭,也笑:“我们也算有缘分,算不上什么忙,要真想谢我,不如我下次请你吃饭吧。”
又是请吃饭,江月停无奈笑出声,都快对这句话有ptsd了。
“好,没问题。”
江月停把谢赫宁送到楼下后,又乘电梯上来。
她心里记挂着房间里的莫寻鹤,步履匆匆,没有留意到谢赫宁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再进门时,莫寻鹤已经关了水,正探身去拿调羹。
在莫寻鹤期待的眼神中,她舀起边缘稍凉的汤,然后喂到嘴里咽下,发自内心的赞叹:“好喝欸!”
汤的温度稍烫,江月停稍微试下温度便停下继续搅动,瓷勺磕在汤盅内壁会有咯吱响动。
岛台底下,他们的腿挨的很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月停记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伸脚,但还是踢到了莫寻鹤。
屁股往椅子后半截挪,皮革材质受到摩擦发出刺耳声音,江月停感觉好像还晃了晃。
她往下看,莫寻鹤的裤子上印着块灰,懊恼又歉意:“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好意思啊,又踢到你了。”
莫寻鹤摇摇头,表示不碍事。
他好像一直都很好说话,所以江月停总觉得自己有些行为像在欺负他。
譬如裤子上的脚印,拒绝掉的晚饭,险些压到的手,好喝的雪梨汤……
江月停注意到他今天似乎换了副助听器,没有黑线露出来,所以莫寻鹤看起来就像正常人一样。
没有任何残缺。
“要看看吗?”
江月停发懵:“看……看什么?”
莫寻鹤忽而眨眼,唇角微扬,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跟常人无异?”
江月停无意识的点头。
“那你愿意看看,我的耳朵吗?”莫寻鹤注视着她。
黑亮的眼眸上方缀着排鸦睫,银白灯光为睫毛染上层白霜,仿若被晨雾压翅费力煽动。
被蛊惑般,江月停探手去触摸他的耳朵。
是温的。
“没有摸到。”她收回手,沮丧的说。没有黑线,也没有凸出来的机体。
莫寻鹤握住她的指尖,在江月停怔愣的视线中,微微倾身,低头侧耳。
手指被他牵引着,前往他的难过,江月停目光发虚,忽然对不上焦。
生凉的两指捏住她的指关节,缓慢的往他的耳朵里放。
江月停忽觉整条手臂都在发麻,落不到实处般悬浮在空中,直到虚空出现微小圆润的珠。
“是隐形助听器。”莫寻鹤解释。
戴好后,只会露出一颗透明的小圆珠。
被他圈揽住的地方生热,自指尖蔓延到臂弯,再火燎似的升到脖颈,空气也被她起伏不定的情绪染上紧涩。
江月停不自然的应声后,埋着头喝汤。
此时温度正好,她松口气不再抬头,营造出自己忙着喝汤没空聊天的假象。
莫寻鹤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注视她的慌张。
像猫儿似的莽撞接近,胆子又小,察觉到些微异样如遇洪水猛兽般退而远之。
瓷白调羹进入檀口,牵扯出她未察觉的银丝。
莫寻鹤眸光渐深,喉结微动。
放在腿上的手再次握紧,不断摩梭布料,以期压制这股渐要喷薄而出的恶念。
殷红的舌来回隐匿又出现,最后藏进齿关。
他重重闭眼,转头向别处。
江月停急得不行,以为莫寻鹤等得不耐烦,于是加快速度不再乱想。
“我喝完啦,谢谢你!”江月停起身,要去洗碗。
莫寻鹤也起身,“我来吧,回去有点事要忙。”
江月停端着汤盅,“没事,我很快就洗好啦。”
莫寻鹤不动声色的挡住半边,解释:“不是,是这个汤盅它不能用平常的水洗,很麻烦。”
江月停从没听过这样金贵的餐具,但莫寻鹤说得太过正经,也生出迟疑,“这么,特别的吗?”
莫寻鹤点头,俨然一副赞同的模样。
江月停也不好再抢着洗,只能再道:“真的很谢谢你的雪梨汤,很好喝的。”
吃人嘴短,多夸两句也好。
道过晚安后,莫寻鹤面色如常的回到对面。
汤盅的确是高价购来的,但并非是他方才口中的连清洗都要注意的金贵物件。
他的房子与江月停住的那间布局相似,同样的岛台位置,只是换成了大理石材质。
汤盅落桌,轻轻磕出清脆响声。
莫寻鹤只打开了墙面的护眼壁灯,除却他所在的位置,其余漆黑一片。
他低头注视被喝光的汤盅,很高兴,也有说不上来的可惜。
捏着勺柄,莫寻鹤抬起,举到灯下,不转眼的盯着光滑勺底未干的水痕。
有一滴缓缓往下坠落,带有银耳熬出的粘稠胶质,透过暖黄壁灯闪出亮泽。
莫寻鹤的喉结上下滚动。
是清甜的梨香。
以及,微润的涎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