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间不早只是安厌的借口,从雁福宫出来后早朝都还未开始,文武百官大多数都在金銮殿的偏殿等着。
安厌进入金銮殿偏殿的那一刻,等候早朝的大多数朝臣都围上来问候。
身在官场的弯弯绕绕和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哪怕是她的老对头姜太尉也不能避免和这些官员寒暄两句,体现一个对下亲近,避免遭到小人乱污名声。
幸而安厌是奸臣,还是个奸臣头子,非但不怕名声不好,在朝堂上的权势也是一手遮天,根本用不着委屈自己。她只是微一颌首,透露出不想交谈的意思,众人便找了理由识趣离开。
坐在上首的姜太尉看见她完好无损的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下方隐于人群中的户部尚书齐折叶。心道计划肯定失败了。
他看着人群中身形挺拔却又被人群隐没、独自站在角落的齐折叶,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没控制住安厌,映沙城来袭的军队要如何是好?难道要老夫亲自动手?
正思虑着,就见安厌坐在了他身旁空着的那把椅子上。
安厌手肘撑在桌上,转头瞧了瞧姜太尉,面露惋惜。
她的注视太明显,姜太尉忍不住出声呛她,“做什么?”
安厌眨眨眼睛,“太尉近日如何?”
“老夫不与竖子言语!”姜太尉看都没有看她,抚摸着胡须冷哼道。
“这您可误会了,本相不是问候您身体康健,本相问的是您的相熟同僚。”
安厌轻笑一声,故意让姜太尉这个让自己不高兴的同事不高兴,“姜太尉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近日来可不安生,许多官员都失踪了,听说是被山匪掳了去。昨日一查才知道竟是他们拿出财物私自供养山匪妄图谋反,把家全抄了都没发现剩下半点东西。”
说着,她用指尖点了点桌面,“门阀世家,宗亲裙带光系一层连着一层,总有人能求到您头上让您做主。但姜太尉年纪大了,身子骨比不得以前随先帝征战的时候,可莫要管不该管的事。”
姜太尉锐利的目光一凝,“这些是你干的?”
“太尉老糊涂了,可别胡乱攀咬人,诬陷了本相。”
安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把太后姜常乐今天莫名其妙把她吓到的那一出记在姜太尉头上,半是笑意半是警告,“本相看在先帝的面上倒是不会与太尉计较,但若是太尉下次碰到不识趣的人,可就不能保证您会不会在本相不知道的情况下也被山匪掳了去呢?”
“你还有脸提陛下!”姜太尉虎眸一瞪,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给安厌一拳,“安厌!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当初老夫虽然嫉恨你,但绝不否认你的才能与为人。可陛下哪里对不起你?他在时对你极尽宠信,你竟那样害他!”
姜太尉在愤怒之下提到先帝甚至叫回了“陛下”,可见先帝才是他真正认可的主君,哪怕死了都地位不改。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安厌说。
她抿了一口茶水,见姜太尉怒极反笑的模样,怕这老头被她气得背过气去,也没兴致继续聊天了。
说实话,安厌也不知道原身为什么要把先帝给害死。过来这么几天,好像大家都在说先帝对她很好,原著里也说先帝对她的宠信就差再干几年直接把皇位禅让给她了,这不比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名正言顺?原身就算是贪婪无度,争权夺利想要皇位,也不至于连几年都等不了。
她知道这有古怪,不过原身和先帝都没了,其中原因自然暂时不得而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自己的任务弄好。
毕竟楚国现在烂成这个样子,门阀林立,官官相护,国家贫弱,蕃王不忠,外敌虎视眈眈,稍不注意就得亡国,她奸臣的身份也得玩完。没有奸臣值,她活不了多久。
就这样思虑着,殿外传来唱礼太监绵长的声音,早朝开始了。
文武百官鱼贯涌入金銮殿。
唯独安厌不紧不慢,一身金竹绯袍站在文官之首。
她腰间挂着先帝赐的剑,周围的官员都顾及到她上次一言不合直接拔剑砍人脑袋的劣迹,知道她是个疯的,哪怕对她表面上再恭敬,距离也隔得远远的。
而楚时鸣换了一身龙袍,头戴冕旒,像模像样端坐在龙椅上。完全没有刚才在安厌马车里狼狈的样子。
一旁的执礼太监手持静鞭,凌空发出噼啪的响声,让整个金銮殿一片肃静。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
兵部尚书出列,“大理寺少卿所负责的官员失踪案已有眉目。”
楚时鸣昨晚就在丞相府上听了他们为讨好安厌对此事的大声密谋,心中冷笑,但表面上还是扯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哦?那又为何是你来禀报?快快道来。”
“陛下容禀,这些官员的失踪乃是假意脱身。实则资助山匪密谋造反。事急从权,臣昨日已派遣兵部侍郎带兵将其拿与山匪一同剿灭。”
“如兵部尚书所言,确有此事。”大理寺少卿出列,“臣昨夜带人前往这些贼子府中查明,其等府中所有财物都供给城外山匪组建军队,分文不剩。”
好,好得很,真是一群欺君罔上的衣冠禽兽,果然如昨晚所说,抄来的所有钱全拿去讨好安厌了。
楚时鸣气笑了,“朕有你们可真是楚国大幸啊。”
大理寺少卿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以为楚时鸣是为他们私自调兵和查抄官员家产生气,但也没把楚时鸣这小皇帝放在眼里,皮笑肉不笑道,“不敢当。”
楚时鸣咬牙,下意识看向安厌。
作为百官之首的安厌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周围空无一人,身姿卓然,金竹绯袍清光灼灼,与周围衣袍上遍是禽兽的官员们魏晋分明。
安厌一手搭在剑柄上,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看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如既往。
明明私下里对他那么好,明明昨夜还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面,今早也保护他进宫,他们明明应该是更亲密的君臣关系。
可,安厌现在,到这些世家门阀面前,竟还是不愿意帮他,一心只为寻仇泄愤和贪墨钱财。连随意说一句喝斥那些逆臣给他撑腰都不愿。从上朝开始,到现在都一言不发。
安厌待他这君王,究竟有几分真情,又是几分假意呢?
楚时鸣忍不住想说点什么震一震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百官,好引起安厌的注意,叫安厌对他刮目相看。可他一个傀儡皇帝,又没什么眼线和渠道知道朝内的事,想说什么都开不了口。
他知道的全都是朝臣们在早朝上奏给他的,上辈子的记忆也不管用。搜肠刮肚大半天,终于想起之前在丞相府那儿听安厌从一份简单的送礼折子里面分析出的东西。
“朕听说映沙城几月前害了雪灾,西疆王驻防的军队好似也出了些问题,根本没在映沙城驻守,可有此事?”楚时鸣环视群臣,狐假虎威地没有说明这消息的来源。
映沙城距离京城遥远,就算是军情也不会那么快报上来,报上来了也不会直接报到楚时鸣耳朵里。更别提还把映沙城的现状和西疆王的所作所为说得清清楚楚,听起来就像是楚时鸣有一条自己的线路和暗探,甚至颇具势力。任谁听了都会重新衡量对他的态度。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楚时鸣在扫视群臣的时候偷偷扫过安厌,看安厌没拆他的台,十分满意,悄悄松了一口气。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映沙城位处边疆,路途偏远,臣等还未得知,陛下竟已明晰城中之事?”
“爱卿是在质问朕?”楚时鸣呵斥。
兵部尚书看了看他,又移目看安厌没有叫他继续的意思,便低下头,“臣不敢!”
“你最好是不敢。”
狐假虎威的楚时鸣冷冷地盯着他低下的头,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他舔舔嘴唇,看向安厌的方向,看着安厌事不关己的金红色身影,恍惚间看到了安厌那日递给他的朱笔和给他细细分析的折子。
原来,安厌给他的权力是这样用的。
可这只是安厌掰碎了喂给他的微末,他需要更多。因为他才是君,他不能要安厌这个臣子的施舍,他必须自己去拿,
安厌就是权利,安厌就是那日代表权力的朱笔。
楚时鸣贪婪的看着安厌的身影,不由得想要从那身红袍上扯下更多的东西。
他直勾勾的盯着安厌,“安相对映沙城一事有何见解?”
安厌一直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抖了抖袍袖,织金的竹纹金光粼粼,事不关己地随意拱手,“臣并非武将,陛下不若问问姜太尉吧。”
她总是能轻易就挑起他人的愤怒。
明明手上拿着王剑镜湖,上次在金銮殿上就敢随意砍御史大夫的脑袋。明明兵部和军队被她掌控。明明她早就知道映沙城的事。却偏要事不关己,还要祸水东引,一下子就让楚时鸣和姜太尉、御史一众、文武群臣所有人都不高兴了。
简直就像是那种学习成绩优异的课代表,被老师叫上去讲题,说自己成绩不足以和班上同学比较,又明里暗里的把所有人都贬了一遍,然后给老师推荐说谁谁谁想要上去讲。
姜太尉被安厌点了名,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巴掌,却仍然不得不站出来,“陛下,老臣对此事略有耳闻,本欲等得到确切消息后再回凛陛下。”
说到这儿时,他咬牙切齿地看了看安厌,暗示道,“军报的确是说,陈国军队来袭,映沙城无人防守。”
“竟有此事!”百官议论纷纷。都知道这条消息从姜太尉嘴里说出来就一定不会有假。有的甚至已经低头开始思考起了后路,打算转投到别国去。
人群中的户部尚书齐折叶看了看安厌,与姜太尉目光交汇,迈步站了出来中断这混乱的场景,“陛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拨军前往映沙城。”
他身姿清俊挺拔,言语平缓,明明是面对楚时鸣,却似对站在最前端的安厌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国库空虚,户部暂无钱粮,多月发不出军饷,驻扎在各地的大营早有怨言,还望陛下早日定夺,与朝中诸位同僚一起商讨出两全之法。”
齐折叶长久地揖手,没有抬起头,谁都看出,那是一个恳求。
昔日同窗之情早已在“安厌”的一次又一次恶行中磨灭,先帝死后,他便彻底与安厌分道扬镳。可现在只有安厌能救楚国。
诸多世家,只有陇川安氏才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快速出兵和粮草前往映沙城挡住陈国军队。也只有陇川安氏这一个世家才是家主的一言堂,不论利益对安厌听之任之。
在记忆中,当年的“安明道”,其实是最念旧的。
既然用计挟持安厌失败,就只有将一切都放到明面上来。
为了楚国,为了先帝留下的楚国,齐折叶可以尽己所能。他愿意示弱,他愿意不要文人风骨,低声下气的恳求安厌。
假若,安厌还有半分像当年,还念同窗之情,还念半分昔日先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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