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自睡梦中醒来,泪水早已浸湿了枕芯。
那件事发生不久,郗岑就带她去了荆州。
桓阳是真真切切地从军旅中打拼出来的武人,建康城里的世家瞧不起他,郗岑却欣赏他北伐的决心,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就这样,桓阳有军队,郗岑有智谋,他们上依荆州,下据京口,一步步废掉了当时的皇帝,拥护先帝即位。
先帝本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心知自己不过占了个司马氏的名头,才能帮着桓阳坐一坐这个位置。
对于桓阳与郗岑的图谋,先帝心知肚明。
那时桓阳领兵在外,郗岑坐守建康,先帝面对郗岑,常常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而琅琊王氏,则一求再求,聘了郗归为妇。
王定之兄弟几人,靠着与郗岑的关系,很是风光了几年。
但这一切都随着先帝的薨逝戛然而止。
先帝病重之际,留下遗旨给桓阳,其中写道:“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这本是桓阳与郗岑意料之中的结果。
然而,谢瑾与王平之却夜叩宫门,执意阻拦。
先帝的遗旨一改再改,最后将“依周公居摄故事”变成了“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桓阳称帝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
多年以来,郗岑殷殷期盼的,不过是改朝换代之后,举国同心地北伐中原。
可是,这个计划,竟终于到了不得不折戟沉沙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只剩下了举兵一个办法。
毕竟,没了京口,建康根本无法阻拦来自上游的侵袭,也不能获得来自三吴的粮谷支持。
也正因此,桓阳后来欲带兵入朝,强取帝位。
然而,这次行动又被谢、王二人破坏了。
桓阳无可奈何,只好抱憾西归,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由于谢瑾的有意拖延,直到薨逝之前,桓阳都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九锡之礼。
至于郗岑,则在多年筹划付之一炬后,一次又一次地吐血,勉强坚持了一年后,便也郁郁而终。
想到这里,郗归紧闭双眼,任凭泪水不住地流下来。
她摸索着抱住枕边那个带锁的小箱,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阿兄,你放心吧!你的物件、你的梦想、你的遗憾和不甘,我都会帮你收着。从今以后,我不仅是我自己,我会代替你活下去!北伐中原,收复二京,我一定会帮你做到的!”
值夜的南星早被郗归的哭声惊动,此时正无措地立在帘前,面露不忍。
郗归深吸一口气,吩咐她道:“明日一早,遣人去南面刘家那座庄园,就说有人执先司徒左长史郗岑遗命前来,要见刘坚一面。”
南星应了一声,犹豫着劝道:“女郎,早些歇息吧,郎君要是还在,必不忍心教您如此伤怀的。”
她说这话本是为了劝慰,结果却反倒加深了郗归的哀情。
郗归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睡不着了,出去走走吧,我也许久没好生看过北固山的景致了。”
换好衣服后,南星执灯,引着郗归出门。
北固山回岭入江,三面临水,有三峰相连。
其中中峰、后峰均为石体,打眼望去,只见悬崖峭壁兀立江中,宛如一座天然的“石头城”;前峰则是缓坡土台,其东、西、南三侧皆为陆地。
三国之时,孙权在前峰修建了一座周廻六百三十步、内外皆固以砖壁的铁瓮城。
“半面烟岚雄北固,一方形势控东吴。”
在做出迁都建业的决定之前,铁瓮城是孙吴实际上的王城,可见其地势险要。
郗归紧了紧披风,一寸寸地扫视过去。
这就是高平郗氏的京口,高平郗氏的北固,高平郗氏的荣耀,也是郗归此时最大的底牌——她会拿好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