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簌回到菲尔加诺时,负责分派任务的老师正在补给站前来回踱步。
这几天气候控制系统正在例行检修,全球都在下暴雪,在不断飘落的细雨和雪片中,这位老师连伞也没打,独自站在站外的短台阶上,频频抬头看向悬在半空的电子钟。
她的神情里满是焦急,但一见到唐簌,这种焦急立刻变成了如释重负的欣喜。
唐簌疑惑地停住了脚步,礼貌问好:“艾琳娜老师好。”
艾琳娜·塞西尔急匆匆地向学生走过来,没说话,先握着唐簌的肩膀把她细细打量了一遍,才重重舒了口气。
“你是不是去北补给站了?情况怎么样?”艾琳娜接连问道,“没受伤吧?”
唐簌困惑地“咦”了一声,依次回答道:“我刚从北站回来,很顺利,没有受伤。”
艾琳娜放下心来:“那就好。”
唐簌问:“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别担心,没事,都是我的错。”艾琳娜说,“这几天的事情太多了,我昨天分派任务时看漏了信息,这项任务本来不应该让学生去做的,比较麻烦。”
唐簌想了想:“其实我现在还不太确定,艾琳娜老师,这次的任务是半机械人类的修复吗?”
她忙完工作,本来想再去找北站的总负责人确认一遍,但那时正巧有一支小队从前线回来,整个补给站忙得热火朝天,唐簌连总负责人的面都没见到。
北站是个小型补给站,其他行政人员也不了解具体情况。
“对,问题就出在这里。”艾琳娜点头,“报上来的时候说是机甲修复,我今天重新核对,才发现是和其他任务登记串信息了,本来半机械人类是不能完全由学生负责的,他们挣扎起来可能会弄伤机械师,而且——”
她用力地扯了一下自己的金发,跺了跺脚:“这个任务的对象又是那个孩子,唉,他对修复任务一直特别抗拒,脾气又不是很好,我真担心你出什么事。”
脾气不好。
这点是真的。
唐簌在心里表示认同,说道:“您可以发消息问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工具箱里把终端拿了出来,金属手环侧面的指示灯暗着,处于关机状态。
“我发了消息,也打了好几通电话,但是一直提示无法接通,北补给站那边不知道为什么也联络不上。”艾琳娜说道,“再见不到人,我就要申请去北补给站找你了,终端要一直保持畅通才行呀。”
唐簌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抱歉老师,我下次一定注意。”
军校给学生配置的智能终端有信息素浓度监测的功能,学生们突发易感期或发热期无人看护时,会自动向近处的救援中心发出消息。
前线战况本就紧急,唐簌担心因为他们的事情惊动指挥部——那就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因此预先关闭了终端,离开补给站后又忘了打开。
再三向艾琳娜老师保证自己确实很好,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之后,唐簌又去学院分管处提交了任务报告,最后也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去了临近菲尔加诺的医疗中心。
“你已经试验过了?”
夜间值班室里,实习医生尤安晴从麻醉枪里取出空空的药剂管,举在眼前,惊讶地反复检查着。
唐簌趴在桌上,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一个装着橙色止晕剂的玻璃瓶,神色很是凝重。
“嗯,恰好找到机会,就尝试了一下。”她说,“效果比你预想中的稍微差一点,差10%左右。”
尤安晴目光怀疑,不大相信地说:“不会吧,我用的剂量都到临界值了,就算是你姐那种超S级猛人都能瞬间放倒,你拿去扎机甲了?”
唐簌想了会儿:“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身体数值呢?”尤安晴放下麻醉枪,朝她伸出手,“别告诉我你没记录。”
唐簌从随身小包里拿出智能单片镜,取出芯片推过去。
尤安晴立马从柜子里找出读取器,挽起袖子,很有干劲地说:“我来看看,怎么可能达不到效果啊,是不是你的电流没设对?”
“再高就会损伤零件性能了。”唐簌否定道,“只能改进药剂。”
尤安晴叹气:“看过数据再说吧,我明天得拿去实验室跟他们讨论一下,或者其实也可以大规模试验,做几种药剂含量不同的……”
她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好友的情绪不太对,似乎正在神游天外。
“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尤安晴捏了捏唐簌的脸颊,“遇到什么了跟学姐倾诉一下?”
尤安晴比唐簌大八岁,在研究院进修,虽然两人已经相差了一个学部,却因为兴趣相同而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来往。
唐簌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神色似在思索,眼眸安静地低垂着,显出了一点罕见的冷淡来,栗棕色的卷发也仿佛因此而变得冰凉了。
她缓缓地说:“我遇到契合反应了。”
啪!
尤安晴一下子推翻了桌上的止晕药瓶,雪白色的药片随着瓶子撞出碎响,恰如实习医生此刻一片混乱的心情。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契合反应?!”
唐簌点点头。
“哪个?最近没见你身边有哪个小O啊。”尤安晴的大脑飞速运转,不停地排查着可疑对象,“上个月修复过的半机械人类吗?还是机械学院的那个系草?”
“都不是。”唐簌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是一个Alpha。”
这次尤安晴差点连桌子都掀翻了。
她的声音简直像是从嗓子眼里飞出来的:“Alpha?!!!”
唐簌乖巧点头,等待审判。
“你、不是,这不对,你从来没说过你对Alpha感兴趣啊。”尤安晴甚至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瞥了眼值班室虚掩的门,“你们学院的Alpha吗?”
唐簌察觉到朋友的思路正在往其他方向偏移,纠正道:“不是我们学院的,是不认识的人,意外撞上易感期了。不过,契合反应还没有完全出现的时候就被打断了,他应该还不知道,只有我注意到了。”
尤安晴盯了她两秒,发现朋友的表情始终非常坦荡,于是相信了这件离奇的事。
她感叹道:“那还真是稀奇……同性间发生契合反应的概率,比机械师资格考核的通过率还低,如果早知道,我的毕业设计就不会做什么半机械人类麻醉枪,研究你就够了。”
唐簌叹着气:“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总之已经发生了,我现在只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患。”
虽然机械师也会学习许多医学类课程,但不论怎么说,总是没有专科医生了解的深,唐簌特意过来,也是想确认这一点。
“隐患?你是指哪方面的,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尤安晴伸出两根手指,来回点了点,用周年促销大酬宾的语气说,“有很多哦,虽然这事听起来很粉红,但其实是件有点糟的事情呢。”
唐簌:“……”
她脑中一下子冒出许多非常糟糕的设想,艰难地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谨慎地问:“比如?”
“比如啊……”
尤安晴收起了开玩笑的态度,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吧,契合反应其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信息素匹配度,而匹配度实际上约等于相似度——信息素的相似度。”
唐簌认真听讲:“嗯。”
“我用感情来打比方吧:对异性来说,相似只会让他们想到命中注定、天生一对这样的事情,但A和A之间,相似却更像挑衅,只会让人感到不愉快。”尤安晴说,“所以同性间的契合反应,和AO间的,有时完全相反。”
听到这些,唐簌又想起了通识课老师口中的话。
——同性间的契合反应只意味着压迫、剥削、痛苦。
尤安晴还在讲:“所以说,同性如果出现契合反应,状况比起‘契合’,反而会更接近‘对抗’,到最后,也许会意想不到地成为敌人吧。”
唐簌撑着脑袋看她,细细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我好像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可是,压迫和剥削……是什么意思?”
尤安晴的讲述暂停了片刻,她很快想起这两个词的来历:“那是林奇教授的观念吧?”
唐簌点头:“他在医学通识课上提到过。”
“我对这些涉及细节的东西不太清楚,毕竟我是个Beta,AO的信息素感情观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尤安晴道,“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问问他。”
唐簌犹豫了,她记得林奇教授近来忙于某个医学部的新项目,连课程都很少带。
“也没有特别想知道。”她最后说道,“我只是想提前了解,杜绝隐患。”
尤安晴摊手,给出建议:“那很简单,不见面就够了,见不着面什么事都不会有。”
唐簌想了想,觉得确实也只能这样了:“我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