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苗一面感叹女儿家不容易,一面也无奈自己在当下社会环境下的藐小。
贾姝是个聪明的,最先定亲的她对当下女子生存的规则看得十分透彻。
甄家那几个媳妇来的时候,原本在史苗跟前说笑的贾姝居然主动提出带着妹妹去避一避。
贾姝心理明镜儿似的,知道甄家打某个妹妹的主意,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叛逆不满。
如果女儿们不想嫁人,史苗就算背着不慈的骂名也愿意养她们一辈子。
最无奈便是,诸如贾姝一样的姑娘们,明明心底有憎恶,却又自觉压抑天性,卷入其中,沦为最忠贞的信徒。
史苗正感伤时,贾敏去而复返,她已经把自己想学的东西列了一个大概。
小家伙想法挺多的。
怯生生问:“母亲,我真能学那么多东西吗?”
不过史苗看了一下,就比起现代社会的鸡娃课程,小巫见大巫。
也就是捏泥人那一项显得奇怪了点。
她再度向女儿贾敏保证:“等请到先生,母亲给你列个课程表,若你学得过来,就什么都让你学。”
贾敏扑进母亲怀里:“好,多谢母亲。”
和几个姐姐一起的时候,若她太和母亲撒娇,总显得她像是在暗地里炫耀。
现下只有母亲和她,贾敏总算能在母亲怀里拱来拱去。
史苗才想起来,最近忘记关照某人了。
孩子静悄悄,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作妖。
她可害怕,贾赦这便宜儿子,别一不小心弄出一个大雷。
江南烟花之所,瘦马产地,秦淮河畔鸳鸯戏。
贾赦心里怕是想了又想。
史苗捧着闺女的脸蛋问:“你大哥哥近来在做什么?”
贾敏被捏的痒痒,从史苗的‘魔爪’中挣脱,笑嘻嘻道:“大哥哥最近在家中,说他要闲的长毛了。”
长毛?
贾赦以为他是毛豆腐呢?
史苗叫人去把贾赦喊来。
贾赦一脸不明所以,瞧他没有什么心虚的样子,应该没私下干坏事。
史苗问他:“八月十五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过完中秋,母亲出门办事,你吃饱了好和我一道出门。”
贾赦一听要出门,马上就来了兴致,没睡醒的眼睛骤然睁大:“母亲是有什么事,竟是要亲自去?”
史苗也不多解释,吊孩子的胃口,神情庄重:“暂且不告诉你,只是我要的物件都列出单子了,你盯着采买预备。”
史苗让丫鬟把自己早就列好的单子递给贾赦。
贾赦看着名录,疑惑皱眉。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母亲好端端又要作甚?不过他还是应承下来。
……
史苗给姑娘们寻老师的事并不顺利。
甄家那边举荐了几个老儒,正好戳中之前贾敏说的痛点,赖嬷嬷帮着想了好几个借口婉拒。
虽然这个时代因为印刷术和造纸术的发展,但读书依旧是一件奢侈的事。
江南有没有才情俱佳的女子?
有,且有很多。
但她们当中很多都是鸨母精心豢养的瘦马,将来高价售卖给达官显贵和富商们的玩物。
给姑娘们找女先生,比史苗想的困难得多。
中间又有中秋打岔,贾政也回来了,一家子赏菊拜月祭祖,史苗还要和贾族亲‘走过场’,累得头皮发麻。
苍天,她真的非常需要一个‘人事部’!
她还需要财务部、需要出纳、需要秘书处……
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几个孩子虽然能帮到一点忙。
但面对年节特殊时期,荣国府上下还是应付不过来。
史苗暗自下定决心,等忙完手上这件事,年底她一定要对荣国府进行机构改革。
史苗出门要办的大事,关乎荣国府的钱袋子。
四个姑娘不能出门,得力的赖嬷嬷给她们留着。
史苗带着俩便宜儿子轻车简从的出门。
目标是离金陵最近的田庄。
史苗才到金陵盘账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隐忍不发,就等着下面来报田庄马上要秋收时才行动。
贾赦一路兴奋极了,骑着马一会儿顾前面的路,一会儿又问母亲可安好。
他的性子比贾政外放热络。
不知道是混的惹了多大事,导致原著贾母对大房冷淡。
此处官道宽阔,贾赦又骑着他的枣红马溜了过来:
“母亲,咱们这是,微服私访?!”
史苗坐在马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羡慕起外面骑马的两个孩子。
疲惫点头:“算是吧!我本来还想带着你妹妹们一起来,可惜她们出不得门。”
这哥俩今日穿的只是一般的棉布衫。
这样的衣裳在很多农家求而不得,已是这二人穿得最差的衣裳了。
见史苗要带他们去视察田庄产量,激动得很。
虽然史苗一个太太出来不妥,但荣国府她最大,又煞有介事,没人敢拦她。
贾赦也顿悟,怪不得母亲要他置办量斗和大秤,原来是要亲自去称重。
不过要那么多绳索和木牌子作甚。
反正就是贾府一队人,最后面还跟着两辆拉着奇怪物品的驴车。
古代通信不发达的好处便是,报信的消息传得慢,下面的人没有时间造假应付上级的检查。
庄子的佃农只认得管事庄头,哪里认得太太和两位爷,还以为是走错路的那户赶路的人家。
三五个佃农见到马车稀奇,穿着裹泥的衣裳,绑着腿围在路边看热闹。
跟着的下人上前把他们赶走,拉着一个肩膀上都是补丁的人就大吼。
“你是做什么吃的?还不快叫了庄头,来给太太磕头。”
太太,庄头,这群人明显没明白。
贾赦下马,摆手阻拦,刚刚开路的小厮:“不可如此,好生说话。”
话少的贾政也跟着下马,兄弟俩被人打量得难受。
远处庄头拎着长袍下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来。
看见是贾家负责田庄出息的管事,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
至于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因为穿的不够好,面皮又白白嫩嫩,很不幸的被当成了小厮。
庄头穿的褚色绸缎衣裳,跑这一遭,衣裳恐怕要废。
“眼睛长哪儿呢!还不快来给太太和大爷二爷磕头!”
管事赶紧拉住不知内情的庄头,给他狠命使眼色。
大爷?二爷?
对!早就有人说过,主家从京城回来了,皇恩浩荡,太太还被封了个特别大的官儿,金陵城里就没有比太太更大的!
庄头赶紧上前,顾不上地上脏,噗通一声就给贾赦贾政两兄弟跪下。
“小的王富贵,给大爷二爷请安。”
王富贵祖上就是贾府家生子,他从老爹那边接手来的差使。
富贵脑子飞速运转,好端端的,这什么大爷和二爷,为什么过来?
难不成是公子哥出来找野趣?
贾赦看他穿的比自己还好就很不顺眼。
佃农衣裳破旧肮脏,他倒是油光水滑。
这厮居然还一点眼力见也无,就知道以貌取人。
贾赦握着马鞭,冷冷的:“去给太太磕头。”
太太?
王富贵弯着脚,几乎是爬过去。
“小人给太太请安。”
他不敢问,太太过来有何吩咐。
这不是他当下人该问的。
跟车的办事媳妇传达:“太太说,让把人清走。”
清走,连庄头都清走。
史苗下车来,头上带着幕篱遮掩,她走了几步缓解腿脚的酸麻。
看着面前的稻田,心底一阵唏嘘。
要是她也有个空间或者能时间穿梭就好了。
一定给学校带回去现在的稻谷植株和种子,肯定有很大的研究效用。
真可惜啊!
她学无所成,实践能力和经验都不够,就穿到这个地方了。
史苗弯腰摘了一个稻穗。
果然,没有杂交过的稻谷,没有那种她印象中沉甸甸的感觉。
庄头被赶走,只留了几个说话还顺溜的佃户女人。
她们没见过生人,直接和史苗说话,舌头都捋不直,只能由跟着的办事媳妇中间传话。
“太太,她们说这样的稻子,收成算好的了。”
史苗微微颔首,不能用现代社会的产量和成熟株状态来要求古代植株。
也不看看水肥条件和品种优势。
层层稻浪,让史苗心里头一回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安定。
史苗一路走,一路指着路旁的稻田。
“这一片地,量二亩,做记号,圈起来。”
“太太这是……?”
贾赦板着脸,显然已经成了母亲的话事人:
“莫要多话,依着太太的话去办。”
依着分工,贾政捧着本子记录,当场就有小厮拿着木牌和笔墨。
贾赦记录以后,又在牌子上编号写字。
这气氛和她们出去搞田间调查很像。
贾政一板一眼又严谨,挺适合当记录员。
史苗往前走,又指着一块看起来就很稀疏的稻谷:“这一块,也要二亩。”
田庄上人的表情就更踟蹰了。
贾赦冷脸,发狠催促:“种地不就有丰收歉收,只要尽心,太太不会责怪,快圈起来!不许作假!”
史苗圈了十块地,一行人去到庄子落脚。
这庄头挺会享受。
屋子修得阔,院子里花花草草,椅子都是上好紫檀木。
史苗进去,摘掉‘遮阳帽’,马上就有嬷嬷出来传话:“太太说,找个农事上的女人来说话。”
俩儿子今天有事干,又年轻,当下神采奕奕,精气神满满。
史苗叫她到跟前,边喝茶边说话。
史苗:“前儿不是让你们两兄弟去看金陵周边有没有妥当的祭田……”
贾赦和贾政都一愣,旋即又想通了。
母亲肯定是今日到田间地头,忽然想起来这事。
两兄弟办事,暗里较劲,选了两块不同的地,一东一西。
看母亲要选哪一个?
或者母亲早就有了章程,故意考验他们。
史苗放下茶盏:
“依着我的意思,都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