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谕清侧身看了半晌,忽然抬手,将慕千影面前的柚子糖糕连盘端走。
慕千影正沉浸式吃东西,猝不及防拿了个空,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很是不善:
“你干什么?”
谢谕清将盘子放到两人中间,气定神闲道:
“出门太急,忘记带钱了。”
“啊?”
慕千影自然知道吃饭得给钱的规矩,她看向盘子里少了一大半的柚子糖糕,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口袋:
“怎么办?我也没有钱。”
她眼巴巴看了一会儿柚子糖糕,提出建议:
“我们可以先回去取钱,再来付账吗?”
谢谕清摇了摇头:“醉花楼不接受赊账。”
“那你回去取钱,我留在这儿呢?”
谢谕清还是摇头:
“我堂堂大乾三品官员,将一个女子留下抵账,有损朝廷颜面。”
慕千影又说:
“那留你在这,我回去取了过来呢?”
谢谕清冷了脸,语气立即变得严肃,带着明显的质问:
“大半糖糕都进了你的肚子,却要留我在此抵账,这就是你们灵仙对人族的保护吗?”
慕千影被他说的惭愧不已:
“对不起,太好吃了就没注意……剩下的糖糕我不吃了,都留给你。”
这么说的同时,她的眼睛还一直盯着盘子,如同和心爱之人分开一样依依不舍,却还是在极高的道德标准下忍痛伸出几根手指,将盘子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给你,都给你。”
谢谕清下意识看向见底的盘子,所剩无几的柚子糖糕仿佛在嘲笑他:
“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跟一个小姑娘抢吃的。”
谢谕清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被慕千影这副沉痛和不舍的表情衬托的,活像一个拆散恩爱小情侣的恶毒长辈。
他决定避开谁吃糖糕的问题,示意慕千影看向楼下的珠宝商铺:
“我倒是有个主意。”
慕千影探头朝下看,听见谢谕清缓缓说道:
“下面那些当差的,都是鉴妖司的伏妖吏,你可以报上我的身份,朝他们借些银子。”
珠宝商铺是无渡城中第六个出事的。
半个月前,无渡城中出现妖物伤人案件。
此妖身份未知,通常夜晚作案,只挑美貌女子,乱人心神,取人性命,并留下字条:“钱财买命,城外十里鬼哭林”。
钟家派人前来查看,推断出被害人不是死了,而是被人强行掳走了魂魄,只要魂魄回归肉身,尚还有救。
可若是魂魄长期不能归位,只怕会真的没命。
然而一晃半个月过去,前前后后六户人家出事,鉴妖司不但没能救得了人,甚至连这妖物是谁都毫无头绪。
昨夜,商铺梁老板的妹妹遇害,早上被人发现时,脸色泛红,气息全无,倒在商铺里间的账房桌案上。
钟逸尘抬手在账簿上一摸,在一缕落发中看到了几根白色的毛发,长度不过一寸半的样子,材质不似人发。
他不由得拧眉,询问一旁不住抹眼泪的商铺老板:
“梁老板,令妹养猫吗?”
郑微宁本不喜欢这样繁琐细致的查访流程,但师兄偏要亲自来案发现场查看,她也只好收了大小姐脾气,跟在钟逸尘身后百无聊赖地东摸摸西看看。
闻言立马来了兴致,一双美目一下子精神起来:
“猫?”
钟逸尘单手持剑,乌发高束,气度不凡,外表看着只是个颇为年轻的俊秀少年。
实际上,他不但是蓬莱仙宗掌门亲传弟子,更是钟家嫡系子弟,无渡城中无人敢轻视于他。
蓬莱仙宗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出弟子到凡尘界,既是历练,也是帮助钟家管理无渡城和鉴妖司。
这一批弟子,便以钟逸尘为首。
梁老板哭的嗓子都哑了:
“不曾啊,我们开珠宝商铺的,哪里会养这种东西,没的磕了碰了,都是开销。”
说完他又问道:
“仙长怎么问起这个,莫不是猫妖伤了吾妹?”
“这倒不……”
外面忽然一阵嘈杂,打断了钟逸尘的话。
“怎么回事?”
郑微宁扬声问道。
一个伏妖吏跑进来:“回郑仙长,是有个人来借钱。”
“借钱?”
回话的伏妖吏也是一头雾水:
“她说是替指挥使借的。”
郑微宁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指挥使?鉴妖司的指挥使上上个月不是就染病身亡了吗?”
钟逸尘顺手用佩剑挑开桌子下的暗柜,一边回答道:
“京城来的新官,几天前刚到。听说,是姓谢。”
他话音未落,一道白色影子猝不及防间从柜子深处跃出。
慕千影正跟一个伏妖吏解释:
“……我真的不是乞丐,你们指挥使就在那边楼上坐着,他忘记带钱了。”
“……是的,他叫谢谕清,你们也可以叫他谢二,据说是他在家的小名。”
“……他怎么可能骗人呢?我当然也没有撒谎啊……”
伏妖吏已经没了耐心:
“还说自己没有撒谎?指挥使若真是没带银子,只管差手下取了就是,何须找我们借钱?”
他上下打量着慕千影,只当对方是哪家被惯坏的小姐来此恶作剧,故意警告她:
“你可知无故妨碍鉴妖司公务,是要拘禁七天的。”
慕千影没想到,不管是三百年前两族征战,还是三百年后人族安稳,借钱都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她扭头看向醉花楼二楼,栏杆处却不见谢谕清的身影,只有半份柚子糖糕若隐若现。
想到糖糕的味道,慕千影握紧了拳头,决定回头再试一试。
她转回头正想开口,忽然察觉到门内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那伏妖吏还在试图将她吓走:
“再不走,我等可就要拿你入狱了……”
慕千影忽然抬手按在他肩膀上,一把将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伏妖吏压得跪在了地上。
伏妖吏被肩膀上的重量压的无法站直,尚未来得及拔刀攻击慕千影,便察觉到来自头顶的冷意。
一只白色大猫冲开半阖着的商铺大门,借力跃过伏妖吏头顶,直直朝着慕千影正脸而来。
锋利的前爪闪着冷光,眼看就要抓到慕千影的眼睛。
慕千影右手按着伏妖吏肩膀,而后灵巧侧身,躲开猫爪的一瞬间,左手并指,经脉内清气汇集,灵力凝聚,反手击在白猫背后。
白色猫妖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还不等慕千影追上去,它已经忍着痛,跳到街边堆着的杂物后头,消失不见了。
伏妖吏看着自己被猫妖击落在地的帽子,上面三道猫爪印格外可怖,后颈被冷汗浸湿。
若非慕千影抬手将他按了下去,这几道爪印,怕是要出现在他的头骨上。
他焉有命在?!
“有妖!”
有路人惊慌大喊。
慕千影宽慰道:
“这猫不是伤人之妖,刚刚只是被人吓到了,慌不择路而已。”
她松开按在伏妖吏肩膀上的重量,忽觉一道剑气自右侧而来。
她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眨眼间手上已出现一把碧色长剑,与来人剑锋相撞,发出铮然声响,直直将来人逼退了半步。
剑尖冷气森森,清气环绕,却杀机毕现,直直对着钟逸尘的脖子。
慕千影的眼神全然不复和蔼可亲的少女模样,黝黑的眸子不见半分亮光:
“你是谁?”
匆匆跟来的郑微宁见状大惊:“师兄!”
钟逸尘意识到慕千影灵力高深,体内清气远盛于他,而少见浊气。
想来此人并非妖族,是他追逐猫妖匆匆而至,误会了对方。
只是他素来不曾见过此人,自然也没有旧怨,对方为何一上来就浑身杀气?
迎着剑锋,他抱拳施礼:
“在下蓬莱仙宗钟逸尘,误以为阁下是妖,多有得罪。还望道友海涵。”
慕千影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只是盯着他的脸质问道:
“你的剑招,是谁教你的?”
竟然和宁望尘如此相像……
钟逸尘虽不解,还是解释道:
“钟某师从蓬莱掌门,偶得望尘神君指点剑法,是钟某之幸。”
慕千影呼吸在听到这个称呼后猛得加重,经脉之中清气流转混乱,手中长剑骤然碎裂消失。
钟逸尘神色讶然。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道清润的嗓音忽然自慕千影身后响起:
“钟道长纵使貌比潘安,到底也是修行之人,你怎么好如此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