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谕清因她的动作整个人猛地一抖,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一刀划伤。
他满脸不可思议,声音也带了几分怒意:
“你做什么?!”
慕千影神色坦然,一双爪子在他胸前的衣襟中摩挲了半天,温热的触感隔着里衣传到了胸前,谢谕清的呼吸都跟着一顿。
在他要把慕千影扔出去的前一秒,慕千影乱摸的动作才终于停住,而后当着他的面,从他怀中掏出了一块色泽上佳的白玉:
“我饿了。”
慕千影说完,在谢谕清的愠怒神色中将玉一口咽了下去。
玉是上好的灵器,这白玉虽然没有寒冰玉那样凝聚清气的功效,却也能够缓解慕千影的症状。
她吞下白玉片刻后,身上的清气回笼了几分。
慕千影左手拍了拍谢谕清的肩膀:“等我救你。”
而后右手指尖凝聚灵力,一些藤蔓草木顺着她指尖划过的方向悄悄破土而出,又飞速生长,瞬间缠上那些持刀的官差,将他们困在原地。
瞬间响起“啊呀”声一片。
“你这妖女!”
领头的官差怒喝出声,精准踩中慕千影的雷点。
慕千影拉下了脸。
她从谢谕清背后直起上半身,一脸随时要冲上去干架的姿势。
还没等她正式黑化,谢谕清忽然站直上半身,一下子将背上没把稳的慕千影甩到了地上。
他没有功夫听慕千影强调自己的身份:
“吃了我的玉,就自己走路。”
被甩下去的慕千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许是还在记仇。
她不能理解:
“你别生气啊?刚刚事出紧急吃了你的玉,但是我会还给你的。”
玉?
她觉得这只是一块玉的问题吗?
谢谕清养气多年,此刻却觉得自己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倒不是因为这块玉有多重要,只是她,她怎么能……
慕千影还睁着一双不谙世事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算了……
谢谕清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冷静。
他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傻子懂什么男女大防?
傻子连石头都是生吞的。
谢谕清转向被捆住的官差:“你们抓傻子……抓她干什么?”
官差还在藤蔓中间挣扎,梗着脖子不肯回答。
谢谕清从地上捡起他的刀:“是社君寨的妖怪叫你们这么做的?”
官差面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谢谕清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正要说话,慕千影在他背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谢谕清不想理她,头也不回继续问道:
“动手杀我以后,你们打算如何向朝廷交代?”
官差神色慌慌:“扔到城外,假装山匪截道误杀。”
慕千影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谢谕清神色不动:
“瑜县县令既然敢派人来杀我,想必对我的身份也已经知晓。本官堂堂朝廷三品官员,若是死在瑜县地界,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怕是……”
慕千影拉他袖子的动作急切了几分。
谢谕清感受到衣摆的晃动,又是一阵火气上头,言辞便激烈了几分:
“……怕是十条命也不够偿还的!幕后之人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
说完他又转向慕千影:“你又想干什么?”
身后咔嚓一声,几根捆住官差的藤蔓忽然从中间裂开了。
慕千影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想告诉你,那块玉凝出的清气撑不了多久,藤蔓马上要断了。”
她看着正在挣脱开藤蔓从地上捡武器的官差,又补充了一句:
“可能现在已经不用我告诉你了。”
谢谕清:“……”
慕千影又伸手要去他怀里掏吃的。
谢谕清早有提防,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盯着慕千影的眼睛,压低声音:
“我没有玉了。而且上一块玉,你还没有还给我。有借有还,才能再借不难。”
慕千影面带遗憾:
“那好吧,那我还是先还你一块吧。”
“怎么还?”
谢谕清目光沉沉。
慕千影诚恳道:
“封印我的地方,有好多寒冰玉,到了哪儿,我能吃饱,还能还你玉。”
说完,她和谢谕清对视一眼,忽然一把扯住谢谕清的袖子,两人迅速朝着瑜县后山的方向跑去。
慕千影边跑便凝聚体内的残余清气,催化身后的草木生长,给追杀的人设置路障,一边还不忘朝着身边这个“聪明人”提问:
“你怎么知道瑜县县令和社君寨是一伙的?”
谢谕清被人追杀还敢独自行动,显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跑出好远还能继续保持气息匀称,闻言回答道:
“瑜县自十年前开始,每年会向朝廷上交十箱寒冰玉,可是四年前,这个数目变成了五箱。”
谢谕清顿了顿,继续道:
“瑜县县令当年的奏章中解释说,是因为寒冰玉挖掘遇到了阵法阻碍,极难开采。”
慕千影指尖的清气散了几分,她甩了甩胳膊,又朝后扔了一团荆棘丛。
“朝廷对此极为不满,勒令瑜县加派人手,日夜开矿,随同旨意下发的,还有一张玄隐真人的破阵符。于是第二年,瑜县的上供变成了七箱。”
“破阵符这么管用啊?”
慕千影疑惑:
“只是若山中矿藏有封印,必然是有非人之物,不经探查就擅自解封,一群人族居住此地,岂不危险?朝廷怎么能为了两箱玉,提出这种不计后果的要求呢?”
谢谕清不置可否:
“事实上,朝廷仍不满意,本该十箱,最后却只得七箱。但当时太子之争十分激烈,朝廷实在没有功夫在小小瑜县上倾注心力,此事便也只能作罢。”
“若非社君寨闹了那么一出,我还不知道,原来封印解开后,矿产已经恢复了正常水平,却还是被县令和鼠妖勾结,私自克扣了三箱。”
说到这,谢谕清忽然觑她一眼,问道:
“你知道县令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和妖族勾结吗?”
慕千影猝不及防被提问,自然是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啊。”
谢谕清又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换了个话题:
“你被封印在哪?”
慕千影下意识回答:
“好多寒冰玉中间……”
说完,她一下子恍然大悟,语调也高了几分:
“原来被他们破开的封印,是用来封印我的啊!”
“县令和妖物勾结,自然是畏惧封印中的东西,又对朝廷不计后果的施压失望,所以才敢冒着期满朝廷的罪名,祈求妖族庇佑。”
谢谕清站定步子,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山洞入口,三个空荡荡的箱子还在原地摆着,昭示着慕千影吞食寒冰玉的“罪证”。
他为上面的一系列的推理做出结论:
“与妖为伍,愚不可耐。”
“前面就是封印你的地方了吧?”
两人朝着山洞入口走去。
一入山洞,便觉冷气森森。
入口附近十分阴暗,朝里走则更显漆黑。沿途石壁都有被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谢谕清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慕千影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只能听见微风与石壁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
忽然,谢谕清看到一张熟悉的黄符贴在墙壁上。
黄纸做底,朱砂绘符。
贴符的位置也颇为讲究,卡在五行八卦的生门所在,而他身上还藏着最后两张相似的符纸。
这应当就是四年前玄隐给瑜县送来的破阵符了。
谢谕清快走两步上前,展开一张没有用过的黄符作为对比,细细端详墙上贴着的那解封符上的图案。
这么一看,竟真叫他看出些端倪来。
这两张符的画法颇为不同。
玄隐的符中规中矩,落笔圆润守成。
墙上贴着的破阵符却形态张扬,笔画四分五裂中又暗藏玄机,出而后入,布局颇妙。
他虽不曾专门研习绘符,却还是能一眼看出两者的不同。
这所谓的玄隐真人绘制的破阵符,根本不是出自玄隐之手!
如果慕千影一直被封印着,他恐怕永远不会死于慕千影之手。
真正绘制破阵符的人,到底是抱着什么念头,将慕千影放出来的?
这人又是否知道,慕千影是自己的死劫?
他是另有目的,还是只为了让慕千影杀掉自己?
这样是否又有些太过迂回了呢?
谢谕清陷入沉思。
他心中清楚,所谓命中注定杀他之人并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慕千影一个以保护人族为己任的灵仙,为何会杀他呢?
看慕千影的样子,很难像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就翻脸杀人。
慕千影不久前出去时还不曾留意,如今回来,方才察觉这一路漫长漆黑,如同三百年的光阴一样,一眼看不到头。
她本就蛇毒未消,又神思不属,步伐也因此慢了两步,落在谢谕清后头。
等她走到这里时,一抬头,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持黄符,背影傲然,身长玉立……
宁望尘!
“宁望尘……”
慕千影呼吸一滞,蓦然定在原地。
她脑海里思绪纷飞不停,甚至只要想到宁望尘这个名字,失去灵骨的疼痛就会再一次袭来。
下一秒,她手上已经凝聚了灵力,眸中杀意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