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珍担忧的看着自己呆怔的女儿,摸了摸她的额头:“骄骄,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纪骄眨了眨眼睛,想要压住眼眶中的湿热,可是最终却没能成功,只能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滚落。
侯玉珍看得心都快碎了。
“骄骄啊,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爸在家里看着你吗,他怎么没照顾好你呢,你爸在哪啊?”
听到这句话,一直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老冯终于上前,然后说:“玉珍啊,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大明也在医院呢。”
侯玉珍怒道:“那他人呢!”
也在医院?正好,她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老冯挠挠头,说:“就在隔壁躺着呢。”
老冯这句话太过突兀,以至于侯玉珍脸上那愤怒的表情空白了一秒。
纪骄认真的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一句,逐字琢磨,反复确认自己是能听懂他们的话的,她现在不痴也不傻。
巨大的狂喜后知后觉的涌入她的脑海,虽然精神亢奋,可是她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比,纪骄只能继续贪婪的趴在妈妈的怀抱里,听冯叔叔将后来的事情。
冯叔叔无奈的说:“是这样的,刚才外面正下着大雨呢,我在小卖铺里跟老李聊天,骄骄这孩子突然就跑出来在我门口晕倒了,我一看孩子都晕过去了,脑子里也来不及多想,就赶紧坐着老李的车把孩子送医院来了。”
“骄骄刚送来就进急诊了,前后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你家大明就也被人给抬进来了……”
老冯一想到那场面都忍不住嘴角抽抽,纪宏明被抬进来的时候也昏迷不醒的,而且特别狼狈,因为是摔进了泥坑里的,那浑身的模样……
老冯都不忍心再说下去了,所以他止住了话头。
算了,这是侯家人自己的事情,还是让侯玉珍自己去看吧。
侯玉珍却没有立即去旁边看纪宏明,在她心中,还是女儿最重要。
她又回去看了看纪骄,纪骄重新躺回了床上,纪骄是真的很累,发现自己成功清醒过来,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那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泄掉了强撑的最后一口气,她现在连眼皮都懒得再眨一下。
侯玉珍坐在床边,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中全都是后怕。
“骄骄,快跟妈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是自己跑出去的呢,你爸当时不在家吗?”
纪骄慢慢喝了一口水,等到干哑的嗓子终于舒服一些了,心中也终于想好了说辞。
她躺在床上,就像是飘在云里,一切都像是大梦一场,直到现在,纪骄都不太确定,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幕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漫长的梦。
梦中,她痴傻过后,清醒的魂魄飘在空中,看着纪宏明一次又一次从侯玉珍的手中骗走家里的钱。
侯玉珍实在是太想治好她的病了,而家里又实在是太缺钱了,所以她玩了命的工作,她以为自己可以信任自己的丈夫,以为丈夫会好好呵护他们可怜的女儿,毕竟谁又会想到纪宏明打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这样做的呢。
知道她身体不好,知道她容易生病,所以她感冒了,他就放任她穿着汗湿的衣服吹窗外刮进来的冷风,任由凉丝丝的雨珠飘在她的身上。
等到她烧得没有力气,几乎昏厥,再清理她的房间,擦干净地面上的水,叫着一切了无痕迹,仿佛真的是她自己病重。
她的灵魂清清楚楚的看见,当她被下班回来的侯玉珍发现急匆匆的送往医院,再次醒来已经痴傻时,纪宏明也心虚了一下,依照他的想法,他只是想让她的病情严重一些,好从侯玉珍的手中捞点钱,他也没想过事情的结果会这么严重。
可是那心虚也没有多少,不久之后就被愈发沉重的家庭氛围给消磨殆尽。
纪骄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纪宏明在外面还有个相好,她看见他把痴傻的女儿仍在家里,偷偷去见那个叫陈妙妙的人。
陈妙妙原本也是向阳村的人,和纪宏明原本是邻居。
陈妙妙长得好,原本就是村花,有很多人喜欢,而纪宏明,他长相一般,纪家那时候又是出了名的穷,所以陈家不同意那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只是偷偷的好过一阵子,很少有人知道。
当年,陈妙妙没考上高中,又因家里人反对,所以投奔外地的亲戚,出门打工了,这一去,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
直到不久之前,也就是纪宏明刚失业那会儿,陈妙妙突然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儿,叫纪姗,纪姗长得水灵,很像陈妙妙,非常完美的继承了她的美貌。
陈妙妙跟纪宏明说纪姗是他的孩子。
纪宏明当时正在失业,家中的压力很大,所以当温柔善解人意,且一如从前一样漂亮的白月光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假思索的相信了对方的每一句话,并且自觉对这两人心有亏欠。
也就是从纪姗出场开始,纪骄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九零之娇气美人天生好命》,而书的主角,就是纪姗。
纪姗记事起就与母亲颠沛流离,小时候曾经救过一个被绑架又独自逃走、晕倒在乡野之中的小男孩,后来两个人失散,也就没了小男孩的消息。
长大之后,纪姗与母亲搬回了原来的镇上,被告知自己有一个亲生父亲。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受过苦,父亲做生意发达了,她也就成了小公主,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了。
她不知道,小时候被她救过的男孩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从此纪姗成了小少爷心中的白月光,他带着家人和礼物在警察的帮助下试图回去寻找纪姗,可是陈妙妙那时候有一群情人,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长的时间,所以他没找到。
直到在大学中,女主和男主再次相遇,他们看对了眼,逐渐开始暧昧。
后来,男主无意中看见了女主的照片,更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女主是当年的白月光,于是两个人毫无阻碍与隔阂的走在了一起。
纪姗名牌大学毕业成功嫁入豪门,成为了阔太太,而纪宏明的事业也因为女婿而水涨船高,越做越大。
而纪骄,就是纪姗出现之后的对照组。
她体弱多病,纪姗健康活泼;她烧坏了脑子又痴又傻,纪姗却聪明伶俐,很会撒娇卖乖,讨父母的欢心,是的父亲的贴心小棉袄。
纪骄出事之后,家里压抑、苦闷,有数不完的愁绪,妻子侯玉珍在永无休止的劳作中疲惫衰老,儿子双腿残疾之后更是一个没用的废物,纪宏明那个时候已经赚了些钱,他受够了在这里的日子,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人士,不该有这样令人蒙羞的家人,这样的子女也配不上他这个父亲。
而相较之下,陈妙妙还是如少女般清纯动人,纪姗也可爱得紧,知道体贴父亲,总是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他,说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所以纪宏明迫不及待的想要甩脱那一家子的累赘,和母女俩组成家庭。
从那之后,纪骄的魂魄就一直跟着纪姗,看着她幸福美满,而看着身为对照组的自己和一家凄惨悲凉。
凭什么纪宏明踩着他们一家上位,能过的那么好?
一想到曾经看到的画面,纪骄的胸膛就不断地起伏,强烈的不甘在她的胸口和脑海中乱撞。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本小说的角色什么的,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如果她真的说出来,说不定她妈会觉得她是把脑子给烧糊涂了。
她必须要一点一点,慢慢筹谋,而揭穿纪宏明,就是第一步!
见纪骄一直发呆不说话,侯玉珍又问了一遍:“骄骄,你在家里生病的时候,你爸没在家么,你怎么是自己跑出来的?”
侯玉珍还想再唠叨两句,自己跑出来真是太不像话太危险了,还是那么大的雨,本来就病着,这要是淋雨不小心感染了肺炎什么的,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可是侯玉珍看看纪骄那苍白的小脸,薄弱纸片的身板,以及眼中那种……她甚至看都看不懂的晦暗,侯玉珍忽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只剩下了心疼。
心疼她可怜的骄骄,心疼自己的孩子,怪自己没有本事,没本事把女儿养好。
这个时候,纪骄终于开口了,嗓子还是很沙哑,破碎的起因断断续续的,说一个字都很疼。
可是她还是对侯玉珍说:“妈,我爸不管我……”
侯玉珍有瞬间的疑惑,但是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严肃的看着纪骄:“骄骄,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爸不管你?”
纪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说:“妈,我说的话你不能说给第二个人听,我爸以为我已经烧迷糊过去了,所以在我床边自言自语,他说等我烧得再重一点,就得住院了。
住院是需要花钱的,您现在常常不在家,要出门干活,家里就他一个人闲着,等我住院了肯定只能让他照顾,到时候钱都归他管,等他有了钱,就有本钱做买卖了,不用再打工上班了。”
纪骄说完这么一大通的话,喝了好几口水才重新缓过来,又继续道:“妈,我听我爸在念叨一个叫妙妙的人,说要给她过好日子,谁是妙妙啊,我爸的亲戚吗?”
纪骄的疑惑恰到好处,可是侯玉珍的心中却“咯噔”一声,如坠万丈冰窟。
妙妙。
陈妙妙。
侯玉珍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她是在上河镇认识纪宏明的,纪宏明是从下面的村子来镇上找工作的,她跟纪宏明是一见钟情。
她从来就是风风火火的人,爱情是,结婚也是。
看对了眼,八匹马都拉不回,家人反对也要跟穷小子纪宏明在一起。
还差点因为这事儿,跟自己的亲爸爸闹翻,年轻的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自己在勇敢的维护自己的爱情。
纪宏明有一张会讨人喜欢的嘴,年轻的小姑娘总是无法抵抗这个东西,年轻时候的侯玉珍也是。
被纪宏明哄得五迷三道,连聘礼都没有,倒是自己贴了很多值钱的东西,就这样仓促的结了婚。
第一次听到妙妙这个名字,是这个男人说梦话的时候。
她留了个心眼儿,第二天就找与纪宏明熟识的人打听起了这个名字。
这才得知,陈妙妙原本与纪家人是邻居,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
可是就再也没什么了,她问那人,纪宏明与陈妙妙是不是有过一段,那人就挠着头说应该是没有的。
侯玉珍虽然放下了心,可是心中却留了个疙瘩。
这些年激情渐渐褪去,他们不复往日恩爱,其实说是爱情,倒不如说只是惯性,惯性与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不忍心叫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
可是,今天,再次突兀的听见这个名字,却叫侯玉珍心中响起了警铃。
不是说陈妙妙去外地投奔亲戚了吗,这么多年都没回来,无缘无故的,纪宏明为什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侯玉珍本能觉得不对劲,加之心中因为疏忽了女儿而对纪宏明引起的怨怼,侯玉珍心中升起了怒火。
她面无表情的来到了纪宏明的病房门口,刚站定,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惨叫。
那叫声太过撕心裂肺,就像是杀猪一样,吓人得紧。
侯玉珍一下就被他嚎得愣住了。
纪宏明是被硬生生疼醒的。
他的手指又红又肿,指尖充血到发紫,指甲盖翻卷起来,露出里面的白肉,侯玉珍只看一眼就别过了眼。
床边,有个医生正在帮他拔掉掀起的指甲,然后包扎。
可是这太疼了!
纪宏明狼狈不已,因为摔在泥坑里,所以身上都是泥污,只有手是被大夫用消毒药水冲干净的,疼痛让他的五官都皱在一起,那没出息的哭嚎模样真是……
侯玉珍觉得有些伤眼睛。
“大夫,您轻点、轻一点……疼死了……”
大夫一边给他消毒一边纳闷的问:“您这是怎么弄的,按理说摔一跤不能摔成这样啊。”
纪宏明惨嚎:“我这是夹的,门夹的!”
这时,一个小护士走到了她身边:“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吗?”
听着那杀猪一般的声音,侯玉珍沉默了。
就那种丢人的东西。
她很想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