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予说完就走,毫不停留,端起餐盘的同时,还不忘把庄亦然一同拎走。
时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以她对陈朝予的了解,他虽然性格冷淡,却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人脸色。
除非,他极其讨厌这个人。
能让陈朝予极其讨厌的人,时鸢还没见过,不禁多看了季枫泽两眼。
但看来看去,都只是一个自来熟的年轻医生。
不,确切来说,是一个英俊到有些过分的年轻男人。
时鸢的视线掠过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就听见陈朝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时鸢。”
他刻意咬重了音节,语气暗含警告,比刚才还要冷上三分。
时鸢本来指望陈朝予径直走掉,她就能顺势和他分开,连告别的流程都省了。
可是看他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还要把她一起带走?
“时,鸢?”
季枫泽一字一句念过她的名字,尾音上挑惑人。
他唇畔扬起一抹轻浅笑意,在时鸢犹豫的几秒钟里,向她颔首致意。
“我们会再见的。”
时鸢不明白他的笃定从何而来,但显然这句话意味着道别。
她同样报以微笑,算作回应,重新跟上了陈朝予,一路上都在猜测陈朝予厌恶对方的原因。
总不能是接受不了和自己一样好看的人吧?男人的嫉妒心莫非也强到可怕?
陈朝予一路没有说话,庄亦然也很识趣地不再吭声。
时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陈朝予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头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她揉着额头后退几步,咕哝着向他道歉:“抱歉。”
陈朝予无奈地瞥她一眼,但不知为何,被她这样鲁莽一撞,他周身冷意反而减轻许多。
时鸢从他身后抬眼望去,肯德基上校招牌式的笑容跃入眼帘,伴随着庄亦然雀跃的欢呼声。
等等,还真的来吃第二顿午饭吗?她还以为只是用来打发季枫泽的借口。
她甚至来不及拒绝,陈朝予已经推门而入,牵着庄亦然向自助点餐机走去。
“那个……”时鸢及时出声,试图做最后的抗争,“我不是很饿,就先……”
底气不足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周围一片嘈杂中,没引起半点波澜。
陈朝予一手抱着庄亦然,无声地指了指角落里靠近儿童乐园的空座,让她先过去等。
完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即使没能完全说出口,但时鸢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确。他就是故意的。
不一会儿,庄亦然就穿过人群跑来了,在时鸢的帮助下手脚并用爬上椅子,自觉乖乖坐好。
因为陈朝予这次相当慷慨,除了儿童套餐之外,还纵容他加了一桶吮指原味鸡。
时鸢在大大小小的纸盒里面,一眼看见了自己爱吃的辣翅,心中再次五味杂陈。
她和庄亦然并排坐着,沦陷在热量炸弹所带来的快感中。而陈朝予在他们对面,修长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偶尔抿一口浮着碎冰的可乐。
时鸢起初还对他兴致缺缺的样子感到疑惑,后来想起他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大概没少吃这些快餐食品,也就没有多问。
等到她吃完,陈朝予才问她:“饱了?”
她矜持地点点头,他便很自然地拿过剩下的东西开始吃,看上去并不介意。
时鸢想,陈朝予的洁癖大概是薛定谔的猫,只要不想起,它就不会存在。
她无事可做,渐渐感到局促。虽然陈朝予的吃相优雅斯文,但一直盯着他看总归不太礼貌,她不得不没话找话,打破沉默。
“庄亦然是……你姐姐的孩子?”
“嗯。我下午休息,她让我帮忙照看半天。”
时鸢自动略过了“下午休息”这种无关紧要的信息,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一家会来江城定居。
大二的时候,陈朝予才鼓起勇气告诉她,他是单亲家庭,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此外,他还有一个同胞姐姐。
先前某些时刻的逃避和遮掩突然就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陈朝予眼眶泛红,声音微哑,坦白的话一共两句,他说得艰难,足足花了一分钟。
他眼中情绪惶惑不安:“时鸢,你还要我吗?”
在时鸢心里,这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面对难得流露出几分脆弱的陈朝予,她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
她主动牵过他的手摇了摇,搜肠刮肚地想办法安慰他。
“当然了,这又没什么。黎殊的爸妈不也离婚了吗?他依然过得很好,你也……”
话音未落,陈朝予用力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拥住她。
灼热气息扑在耳畔,他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那不一样。”
时鸢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她只是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他,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她把手伸进大衣里环住他的腰,又沿着挺拔的脊骨攀援而上,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轻声唤他:“小鱼,小鱼。”
她几乎被他完全裹在怀里,少年的温度透过仅有的一层衣料传递到她的掌心,一度绷紧的身躯在她的安抚下终于缓缓放松。
两个人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初雪。
时鸢听他讲了一些从前的事,心底也随之酸涩起来,笨拙地凑过去亲吻他的下颌。
“别闹。”
仍然是制止的语气,但直觉告诉她,陈朝予不仅没有抗拒,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
四周无人,她乘胜追击,又吻了吻他的侧脸。
她原本想说,陈朝予可以把她的家人当作自己的家人,但这话听上去实在太过理所应当,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改成了:“小鱼,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家人。”
仅仅只有她一个,应当不算过分吧?
结果陈朝予很不给面子地摇摇头:“你不是我的家人。”
不愧是陈朝予,在煞风景这方面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时鸢不高兴地反问他:“那我是什么?”
“你是……”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陈朝予伸臂将她捞到怀里,低头直接攫住了她的呼吸。
时鸢睁大了眼睛,有纷纷细雪从空中簌簌而落,打湿了少年轻颤着的浓密长睫。
冰火两重天的触感,却是同样的湿润而缠绵。
隔天在图书馆自习时,陈朝予从书架里钻出来,将一本书推到她面前。
杜拉斯的《情人》。
时鸢立刻懂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也许从那时开始,这段感情的结局就已在冥冥之中注定。
“这或许根本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
时鸢习惯性点点头,顺着正常的思路继续问:“那你妈妈……”
陈朝予没理睬她,帮庄亦然把手擦干净,问他:“你要不要去儿童乐园玩一会儿?”
话题的转折异常突兀,意味着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小朋友心大,跳下椅子就一溜烟向滑梯跑去。时鸢急于摆脱被无视的尴尬,紧接着站起身来。
“我去看着他。”
时鸢坐在儿童乐园外面的休息区,在一众或耐心或活泼的家长中显得格格不入。
庄亦然虽然赖皮,却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她得以正大光明地发呆,间或瞟一眼陈朝予的方向。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相对松散,透过明亮的玻璃橱窗,望着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辆。
没多久,一个年轻女孩站到他旁边,背影纤瘦,身姿窈窕。
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女孩面带讶异地望过来,与时鸢目光相接。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女孩仿佛明白了,自言自语了一两句,才略显遗憾地离开。
时鸢大概能够猜到,自己又成了挡箭牌。
脱离了高中沉闷拘束的环境,从大学开始,陈朝予就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偏偏他不自知,终日神色淡然,反而成了最受欢迎的那种禁欲系,清冷却勾人。
那段日子,时常有女生输掉大冒险,在叫好和起哄声中走到陈朝予面前表白。
可往往在她们纠结着开口之前,陈朝予的长指已经暧昧地箍住时鸢腰侧,姿态亲密。
然后在对方讶然的注视下,一本正经地拒绝。
“我有女朋友了。”
这招百试百灵,不知有多少脸皮薄的女生捂着脸扭头跑掉,给还在状况之外的时鸢拉了不少仇恨。
如今已是陌路,却依旧要替陈朝予背这口黑锅,时鸢不禁轻嗤了一声。
实在是太荒谬了。
春节刚刚过去,年节的气氛还未散尽,工作人员热情地招呼小朋友们过来拍照。
其他小朋友都是一家三口,时鸢自觉不该混入其中,牵着庄亦然向外走。
庄亦然不情愿地挪着步子,时鸢拖不动他,还没走出几步,陈朝予已经来到她面前,握住了庄亦然的另一只手。
一分钟后,拍立得渐渐显出影像。
时鸢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假笑,和自己的前任、以及他鬼灵精的外甥,共同组成了“温馨”的一家三口。
她端详了一阵,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的穿搭也是黑白灰三色,与陈朝予看起来像是情侣装,也怪不得别人会认错。
工作人员将拍立得递给她,顺便恭维:“您和先生很般配。”
时鸢一口气哽在喉中,看着陈朝予给庄亦然擦汗,又从随身的衣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来哄他。
哄完了小的,他故技重施,向时鸢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她从前最爱吃的巧克力。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垂下头,用吸管搅拌着即将融化的碎冰,听它们与杯壁碰撞,发出声音。
“这样挺没意思的。”她慢吞吞地说道,“陈朝予,我早就不喜欢吃巧克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鱼:我下午休息……
阿鸢:那又怎样啦(瞪)
小鱼:求和失败*1,她连我的巧克力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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