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世

深夜,月影晃动,辛窈睡得很不安宁,她无意识地皱着眉,又一次陷入了幽深的梦境。

外头天色阴沉,风雨欲来,东宫角落的小院儿里安安静静,她正望着桌上的烛火发呆。

突然门开了,辛窈循声惊喜地看过去,来人却不是她期盼的那一个。

“姑娘,夜都这么深了,快早些歇下吧。”侍女恭恭敬敬地提醒,她不忍心告诉眼前失望的女子,太子殿下今夜又歇在了别处。

辛窈垂眸,心里酸涩无比,侍女不说她也知道,黎晏一定是又去了那个异族女子那里。

自从她耍了点小聪明,让黎晏不得不把她接进东宫以后,足有一月之余,他都未曾再来见她,就这么把她冷落在小院儿里。

刚到东宫的那一天,从前笑语盈盈的黎晏,眼底却是让她看了心惊的冷漠,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在这儿好好休息,不要再惹是生非,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小院儿。

“殿下......他在哪儿?我......有话要和他说。”鼓起勇气,辛窈怯怯地开口。

她想去找他,把误会说开。

侍女堪称怜悯地看她,见她坚持,还是侧了侧身,指了方向。她是东宫地位不低的侍女,说是服侍,倒不如说是被黎晏派来看着她。

辛窈要被这目光刺得羞愧地低头,她知道自己是在强求。

黎晏的态度很明确,就是对她不耐烦了,要不是皇后下了命令,恐怕现下她早就不能够留在他身边。

大越的太子殿下,身边怎么会缺少莺莺燕燕?

辛窈提着一盏小灯往黎晏的寝殿走去,难过地想着,其实黎晏对她逐渐冷淡是有先兆的,只是正好接着纳侧妃的由头爆发出来而已。

从那个异族女子入京开始,黎晏就慢慢变了,以往他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后来就变成了隔三岔五来一回。

对她也愈来愈不满,觉得她性子娇气、什么都不会,既不能像尚书家的千金一样能给他朝政上的助力,也不能如那个异族女子一样聪慧,可以为他出谋划策。

辛窈什么都没有,只有每个夜晚备一碗温粥,等黎晏回来。

慢慢走着,边走边想,就到了寝殿门口。

若是能未卜先知,她宁可那一晚侍女根本没动恻隐之心放她出来,也不愿意站在门扉后,隔着一步之遥,听到黎晏冰冷无情的话语。

“殿下为什么明明已经对她厌倦了,却还要把人拘在东宫?我那日见了那姑娘,样貌倒是极好的,就是面容有些哀愁。”

银铃轻颤,笑声悦耳,正是那位异族来的女子。

辛窈无声地捏紧了手中的灯柄。

随后她听到黎晏淡淡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母后下了命令,她的身份还不配进入东宫,区区一个养着玩儿的消遣罢了,你倒是多心。”

“扑哧——”女子轻笑,她微微压低声音道:“不是我多心,殿下召我入京本来不就是为了那件事嘛,我是担心,真到了您登临大宝、时机成熟的时候,反而会心软,那咱们这些日子做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毕竟,您对辛窈姑娘的宠爱可是举世皆知啊......”

那件事?黎晏的什么事情会与她辛窈有关?

黎晏语气低沉不悦,辛窈几乎能想到他此刻的神情,一定是眉皱起来,唇角也不再带笑道:

“当初宠着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这副身子罢了,她性子矫揉造作,又痴笨愚钝,除了一张脸,哪里都比不过屏屏玉雪灵动,我才不会混为一谈。”

“屏屏?”

“此屏屏非彼屏屏,辛窈不是她。”黎晏特别强调到。

女子嫣然笑道:“殿下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殿下不必担心,乌秦秘术绝不会让您失望,待到您应天受命、登基之时,就可以唤醒辛窈姑娘体内的另一抹灵魂,您等了十多年,届时便可如尝所愿了。”

轰——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照亮了庭院。

黎晏余光瞥见门外有一道闪过的影子,他警觉地迈步,猛地将门拉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棵柳树被照映出来的影子。

他松了一口气,将门关好,心下却隐隐有点不安。

庭院角落的廊柱后,辛窈死死地捂着嘴,面色惨白。

她是笨笨的,一颗心扑在黎晏身上,可这不代表她听不懂黎晏和那女子的对话。

乌秦秘术、另一抹灵魂、此屏屏非彼屏屏......辛窈的手都在颤抖,她突然想起来,其实一开始,她还是个尚书府里的小丫鬟时,最初见黎晏的那几面,他待她并无特别,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冷淡疏离。

直到知道了她是辛氏孤女,他才突然热络起来,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宠爱和关心,后来更是将她从尚书府里接出去,置办了一个小院儿安置。

辛窈不知道,自己身体里什么时候就有了另一个灵魂,什么叫此屏屏非彼屏屏?她就是她啊,辛窈就是屏屏啊!

她浑浑噩噩地往自己的小院儿里走,雨丝淋湿了身上也毫不在乎。

黎晏爱的并不是她,而是她体内所谓的另一抹灵魂,这听起来很荒诞,可辛窈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隐隐响起:是的,确实是这样。

要不然怎么解释黎晏态度变化的迅速?怎么解释每次床榻上欢愉的时刻,他眼底的清醒和疏离?怎么解释今天她听到的句句诛心之言?

......

那次大雨之后,辛窈病了,她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最后甚至连床榻都下不来了。

期间黎晏有没有来看过她,又和她说过什么,她都意识模糊,记不清了,唯独先皇崩殂,黎晏登基那天,她从病魔缠身的混沌中清醒了一瞬,强撑着问侍女:“皇后人选是谁?可有皇妃册封?”

侍女红着眼睛回她:“后位空悬,并无一人被册封,陛下孝心可鉴,不愿在先皇丧期内纳妃。”她觉得辛窈可怜,跟了黎晏那么久,还是没能有个名分。

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锣鼓声,那是庆祝新皇登基的鼓乐,辛窈虚弱地笑了笑没说话。

她想,哪儿是什么孝心啊,黎晏他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深情,不想把后位给了除那个“屏屏”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而已。

只是可惜,此屏屏非彼屏屏,他想给出深情的,从来不是她辛窈。如今他已经登基,她这个“鸠占鹊巢”的人,恐怕很快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辛窈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病着,却也特别留心着关于那个“屏屏”的信息和所谓的乌秦秘术。

说来也可笑,黎晏做这些时其实并没有刻意避着瞒着辛窈,估计他觉得,就算辛窈知道了,也翻不出多大水花,哄哄就好了。

她私下里找到了那个异族女子说明了来意,异族女子好像并不惊讶,痛快地告诉了她所有事情,譬如辛窈曾经丢失过一段小时候的记忆,正是“那个屏屏”出现的时候。

譬如黎晏小时候在江南见过辛窈,还和“那个屏屏”有过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

譬如当时她的爹娘认为一体双魂是妖邪之兆,找道家做法使得辛窈模糊了记忆、送走了“那个屏屏”。

还譬如乌秦秘术施展,需要辛窈的心头血,还要一具完美合适的躯体。

这世间还有哪一具躯体是比灵魂自己的身体还合适的呢?异族女子反问她,唇边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就像她笃定辛窈一定会自愿让出这具躯体,哪怕代价是辛窈会死。

她猜的没有错,辛窈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直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屋里,直到那一天来临,黎晏手中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进她心口,那么疼,她都没有反抗。

黏稠温热的鲜血从心口绽开,尖刀搅动血肉的寒意深入骨髓。

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见黎晏面无表情的脸,和当初尚书府中相遇的温润笑容重叠在一起。

那年廊前相遇,黎晏折一枝春海棠相赠,她便动了心,一动心,便是万劫起。

我把你的“屏屏”还给你,如果有下一世,我们就彼此放过吧。

辛窈倒在血泊里,眼中最后倒映着一树海棠,和空中高悬着的明月。

......

天色将白,梦醒了。

辛窈睁开眼睛,眼底是愣怔、茫然和讶异,良久,她慢慢地俯下身咬着牙流泪,袖口氤氲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水痕。

呜呜咽咽,是前世未尽的苦楚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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