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护法,怎么了?”
北巫族仆从恭敬地问停下步伐的大护法大人。
祈生眉头微皱,掐了个法诀,什么都没感受到,收回了看向那对奇怪的男女的目光,冷冷道:“无事,走。”
从宿院的路出来,东洲三山已备好鹤车等候在宿院外的座驾停候的大平台上。
祈生被簇拥着上鹤车,飞向山主云溪竹所在洞府。
……
“啪!”
滕香一把拍开了陈溯雪搭在她身上的手,小脸冻着。
她的呼吸还急促着,脸色苍白而充盈着戾气,常态下漆黑的眼睛隐隐透出些大海的深蓝色。
她就这样抿着嘴,也不骂陈溯雪,仿佛陷进了自己的情绪一般。
“我都说了,北巫族就算站你面前都认不出你,一个人在气什么?”
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时值午后,风吹得又有些轻柔。
滕香不知自己与北巫族究竟有什么仇恨,即便她已经忘记了,但刻在骨子里的恨意与戾气却难以抹除。
回溯前如此,回溯后依然如此。
刚才要不是陈二狗,她知晓自己极有可能在那北巫族大护法面前暴露了自己。
但她忍不住。
忍不住想杀了对方。
“都跟你说了不要随便碰我。”滕香小脸还是寒着,视线看向前方,朝离开宿院往下山的路走。
陈溯雪听着这语气却是要比之前轻软许多,至少全然没刚才那杀意,显然这么和软的样子甚至算得上道谢了。
但他还是目光轻点着她,咬着字提醒她:“刚才那叫随便吗?”
滕香抿了嘴,不悦地看了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男人。
“闭嘴。”
陈溯雪转回头也看向前方,抬手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却是心不在焉的。
不是第一次了。
滕香面对北巫族时那股气血都在翻涌的戾气满盛的模样,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他究竟是和“陈溯雪”有仇,还是与北巫族有仇?
还有,她与宗铖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宗铖要追缉她?
如果她和宗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那和他又算什么?
陈溯雪自觉无所谓那些关系,反正巫蛇印他迟早要解了。
但就是有些烦。
真烦。
他摸了摸腰间放在袋子里的蓍草,看了一眼走在前面丝毫没有打算回头看他一眼的滕香。
一会儿趁她不注意,卜上一卦?
“坐一片叶?”陈溯雪往前疾走了几步,追上滕香。
除了进东洲三山需要通过云梯外,在山内是可以御风飞,也可用法器飞行的,只不要去山内禁地即可。
滕香没吭声,却是跳上了一片叶。
只是依然用后脑勺对着陈溯雪,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陈溯雪瞥着她倔强的后脑勺,心里轻哼一声。
可真是臭脾气。
东洲三山物产丰富,弟子们所修门类众多,医修同样不少。
医修们除了自己会选一块药田培育灵草外,便也要漫山遍野地找寻那些不可培育的灵草,所以东洲三山管辖范围内的山除了不对外来修者开放之地外是可以随意去的。
滕香根据早先在云梯上看好的位置,指挥陈溯雪到了早就看准了的山。
陈溯雪打量过那座山,下方沼气湿重,草木丰盛,周围五行之金元素颇多,周围应当是有些金属矿脉,圆叶洗露草在这里有可能被找寻得到,便听话地她说哪儿就在哪儿下。
滕香喜爱水。
所以身处空气湿润之地便会觉得舒服。
她环视四周,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圆叶洗露草长什么样,终于转头理了一下陈溯雪。
“圆叶洗露草长什么样?”
陈溯雪也在打量四周,描述:“正常的洗露草草叶细长如柳叶,草茎脉络清晰呈淡白色,通常草叶是三叶一茎,成熟大约在五寸高,圆叶洗露草,一片洗露草中难得能出一株,草叶呈圆形,且叶片为半透明,只能看到淡白色叶脉 ,摘下很快就会消散,需要立即服下。”
滕香听到前半段时,眉头皱得很紧。
她一眼望去,觉得这里每一株草都长那样。
听到后半段时,滕香眉头却没有放松,“那岂不是说要在一群长得差不多的草里找一株隐身躲起来的?”
陈溯雪弯唇,道:“是有点调皮。”
滕香不懂为什么要用调皮来形容一株草,忍不住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陈溯雪优雅地摸了摸腰间蓍草,又说:“洗露草喜爱金玉长埋之地,我们往靠山壁的地方找寻。”
滕香是不懂药草的,她暂时对陈溯雪是信任的,便点了点头。
她环视了四周,找到了他所说的山壁方向,问:“是否往西南方向走?”
陈溯雪点头:“是。”
滕香没再多说什么,往四周找寻了一下,找到一截树枝,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便走到陈溯雪面前,“那走吧。”
这里空气湿润,灵气浓郁,各类草木生长旺盛,地下泥又偏软,行路难。
滕香挥着手里的树枝,虽没用上灵力,但她挥舞之中大约是用上某种术的轨迹,那些挡路的草木很容易被她用树枝扫荡下去。
她往前走,便也给陈溯雪劈出了一条路。
陈溯雪有短暂怔愣,古怪地看了一眼滕香的背影。
比起寻常女子,她要更高挑一些,可对他来说,依旧算是娇小的,她身体有伤,时不时还会作痛,经脉碎裂,骨头也只是重塑完毕,比不上身体健康的时候。
但她竟然是在……照顾他?
陈溯雪受宠若惊,不笑时显得清冷的眉眼几番轻颤,他几步追上去,走在她身后半步,低头看着她瓷白的侧脸,仿若随意地问:“不是说我是男仆么?哪用得着你在前面开路?”
滕香皱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你不过是个凡人而已,离开不烦村时,我们已经说定,由我保护你。”
她说着这话,还有嫌陈溯雪烦人的神情。
可偏偏她是在保护他,这么硬气,却又这么柔软。
陈溯雪心情更加古怪了,当时说这话只是想借口与她一起而已。
毕竟,她身上有他的金色巫蛇印,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放任。
他又看她一眼,抬眼看着前方的草木,“这也算危险?”
滕香已经不耐烦和他说话了,仰头瞪他一眼,“你要是再多话,不如别去了,在这呆着。”
陈溯雪知道她脾气大,但也不生气。
他又看她一眼,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从他十岁开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保护他呢。
他得好好感受一下。
“去啊,我是柔弱的凡人,你要保护好我,对了,圆叶洗露草附近有一定概率还有守护的灵兽,我这么弱小,容易被伤到,全靠你啦!”
陈溯雪说着,低头看着滕香那双星光潋滟的眼睛,忽然就觉得……
她也挺可爱的。
滕香不知陈溯雪心里在想什么,只一边往前走一边淡声道:“快些找,祈生不会放任这些洗露草长在那儿被我找到。”
“嗯。”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
……
东洲三山的老山主于五年前天人五衰,临死前没来得及将山主之位传给亲传弟子。
山主之位一般是一代代传承,由每一任老山主从亲传弟子里挑选其一任命下一任山主。
所以,被老山主收为亲传的弟子,极大可能便是下一任山主,这样的弟子,不仅天赋极高,人情世故上亦是超越他人,在被收为亲传弟子的那天起,便会接受老山主全面的教导。
前任老山主一共收过两个亲传弟子,大弟子因犯山门诸多律规而被判除出东洲三山。
二弟子便是如今的山主,云溪竹。
云溪竹是一个女修者,更是东洲三山这么多代山主中,唯一一个女山主。
北荒清州两年前曾与东洲三山因为一次灵域内弟子联合的试炼会有过交涉,那一次是云溪竹就任山主后首次对外交涉,祈生那次就来过这里。
那一次他对云溪竹的印象就极差,认为这女人阴险狡诡,表面笑吟吟的,纯白无辜,背后却能把刀子旋着往人身上捅。
试炼会上,有两位东洲长老不满于她,她表面笑盈盈,转手第二天没有任何理由,她当场将人关进了弱水洞受万剐水刑,摧毁经脉,给其他几方掌权者看到了如今她在东洲三山的绝对权力,如今已坐稳了山主之位。
还有老山主的大弟子,这女人的师兄,当初本该是下一任山主,最后却因触犯律规而被判除出山,听闻今日在东洲城现身又被捉回。
这个女人太狠。
但如今北荒清州不得不求助于东洲三山。
因为灵域内几乎只有东洲三山可以找到圆叶洗露草。
“祈大护法,我们山主里边请。”
穿着杏色长裙的女修者对祈生不卑不亢道。
祈生面色冷沉抬腿进入这座华艳的洞府,琉璃瓦,珍珠宝石镶嵌的门窗,连地上铺着的都是整块的白玉,奢靡得比得上传闻中喜好宝石的龙族。
不过龙族早已经是传闻中的存在,又细分为很多族群,但龙族中最后没落的一支也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因为传说神将其遗弃,没赋予他们神格。
真不知这云溪竹什么毛病,竟是学这喜好。
穿着与山中弟子无甚区别的杏色长裙的女人随意坐在上座,她长了一双天真的杏眼,眉眼柔顺,笑起来时便令人觉得像是吃了蜜糖般的甜。
“不知祈大护法来此是有何要事?”
云溪竹眨了眨眼睛,声音活泼又烂漫,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楚楚动人又亲切。
祈生早已知道她表皮下的那颗心有多脏黑,他代表北荒清州行了平礼,道:“此次我北荒清州所追缉之人身受重伤,需产出于东洲三山的圆叶洗露草,她必会来此,故我主命我前来请求山主帮助,能够令我北巫族弟子前去山中各处生长洗露草之地布下法阵与禁咒活捉此人。”
在他人之地布法阵,必须征得对方同意,一来免除相争,二来也避免触发这边本就有的法阵被误伤。
云溪竹笑得牙不见眼,“听闻北荒清州宝物众多,可否听说过伏月琴?”
祈生来之前便已有所准备,云溪竹是一名音修,必会趁此狮子大开口。
伏月琴,也是巫主先前卜算出的结果。
而他们北荒清州,也不过才拿到伏月琴不满半个月的时间。
伏月琴,用鲲骨磨成的琴,琴身同样可以变幻为剑,琴声一出,四海迷魂,剑劈斩而出,一招见月,遍地残月影,传闻若使用者能与伏月琴人器合一,斩出的一剑更是直抵入圣十三境级甚至其上的攻击。
祈生脸色更黑更冷了,却是拿出了伏月琴。
琴一拿出来,室内便有莹莹光亮闪烁。
通身如白玉的琴,仿若温润无害。
云溪竹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站起身来,踱步走过来,接过琴,眼底笑意更浓了一些。
“我听说,这把琴的原主人,就是你们北荒清州追缉的人……叫什么来着,滕香?”云溪竹爱不释手抚摸着伏月琴,随口笑着道,声音软甜如邻家女孩,一点不像是生死境十境的修者。
每一方的掌权者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祈生不意外云溪竹会知晓这个,点了点头后,只冷声道:“不知山主可否开放权限,令我北荒清州能在山中各处有洗露草之地布下法阵与禁咒?”
云溪竹眼睛笑弯弯的,丢给他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玉牌,“这点小忙,东洲三山自然是会帮的,实则你来之前,你们巫主刚用听玉与我商议好,包括伏月琴,你们巫主早就言明交易给我了,我们还定下了百年盟约,今后东洲三山与北荒清州便是有劲往一处使呢,共同为镇压须弥洞努力。我刚刚是和你开个玩笑啦,最近我闲得有些无聊,就想和人多说几句话。”
祈生:“……”
立刻明白这云溪竹就想欣赏方才到现在他的脸色变化,恶劣至极。
他接过玉牌,以他的性子,没忍住还是冷了脸,很勉强地施了谢礼。
玉牌是能代表山主之令的证明。
他转身离开这一处洞府。
出来后,他便吩咐下去,立即带人前往东洲三山各处山脉林中长有洗露草之地布下缉拿围困滕香的法阵与专门对付她的禁咒。
北巫族动作极快,这就很快分派了人扩散出去。
……
滕香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医修的天赋。
所有的草在她眼里都长得差不多。
站在这片靠近山壁的湿地旁,眼前是一大片草,这陈二狗扫过后便说这其中的一些草就是洗露草,但滕香一点分辨不出区别。
如今他脱了鞋将精致的袖子撩起,裤脚挽起进入湿地里拨弄着找圆叶洗露草,她只能站在一旁干等着,难免心浮气躁的。
偏偏那人还有闲心说些有的没的:“这里很多田螺,四月的天,正是吃的时候,趁着这功夫,你在靠边的地方捡一些,回去炒螺蛳吃。”
滕香的脸立刻一冻:“我不吃田螺。”
“我吃,我找草好累,麻烦你帮我捡一些?”陈溯雪抬起头看她一眼,懒声问。
“不捡。”
“求你了,回头再做一道栗子烧鸡,我给你剥栗子。”陈溯雪用低沉清润的声音,颇为可怜地说道:“如今你闲着也是闲着,你看我的腿,膝盖往下都在淤泥里了,我就想吃一口炒螺蛳。”
滕香抿了唇,被彻底分了神,盯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捡。”
陈溯雪收回视线,叹气:“……不捡就不捡吧,我是男仆我捡。”
作者有话要说:二狗:总在挨打的边缘反复试探。
(第十章修了一下男主出门穿的衣服,改成宽袖大袍,十分骚包那种了,香香评价从粗糙的精致,变成“十分骚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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