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焦糖红薯

丁戈的夜晚星光耀眼,老港口这一片住着许多底层人,到了夜晚,便是暗娼遍地的红灯区。

亚丁的妈妈就是在这里生下了他,然后把他抛到了河边,不过亚丁并没有死,而是被打渔的老头捡回去养到了五岁,后来老头死了,他就一边吃百家饭一边靠着偷窃过活。

对于他来说,丁戈就没有不熟悉的地方。

夜晚,亚丁来到了香缇酒坊的所在地,安妮派他安排人盯梢,看看香缇酒坊的粮食进出有什么异常。

自打粮食紧缺开始,亚丁每天都让身手灵便的小子过来蹲点。

香缇酒坊规模庞大,有三道门,平日里运送粮食走的是后门。

亚丁听手下的人说,这几日香缇酒坊每晚半夜过后都会有人把粮食往外拉,往出海口的方向去了。

这会儿夜还早,他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呆着,差点打盹睡着,大约凌晨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驾驶马车从酒坊出来,马车拉了几袋粮食,车轮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

亚丁被吵醒了,定睛一瞧,果然是往出海口的方向去的,他戴好帽子,隔了一百米左右,小心翼翼跟踪着。

黑夜里的海面平静壮阔,映衬着点点渔火,一艘小船靠岸,搬运粮食上船。

“老格林,怎么这几天的粮食都潮了?”小船上海盗喽啰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麦子,有些嫌弃的蹙眉。

自打海禁结束之后,香缇酒坊送来的粮食总是质量堪忧,他们的首领颇为不满。

“那我再拉回去?老男爵死了,城里巡逻的士兵多了一队,这粮食能拉来就不错了。”老格林没有理会海盗的愤怒,鞭子一甩,驾驶马车离开岸边。

裹挟着海腥味的潮气扑鼻,亚丁趴在沙滩的灌木丛后,他等到运粮的人走了,漏夜赶回酒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往鸢尾街去了。

一路上,亚丁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米勒小姐就一定那么怀疑香缇酒坊的进出粮食有问题呢?

他对安妮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佩服,但也好奇她为什么能知道,又疑惑,为什么香缇家族要往海外偷偷运粮食。

他敲开了米勒家的门,过了一阵,安妮把门打开,她端着蜡烛,让亚丁进屋烤火。

“你看到了什么?”

安妮把蜡烛放在桌面,壁炉里的蜂窝煤燃了一半,木窗被支开,月光洒在地面上。

“我看见香缇酒坊运了一车粮食,在岸边,有小船把这些粮食运走,他们偷偷摸摸的,肯定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亚丁是个小偷,最知道什么样是偷偷摸摸。

安妮没说话,从壁炉里翻出来一只烤红薯递给亚丁。

“你回去吧,以后都不用盯梢了。”

亚丁捧着烤红薯离开鸢尾街,安妮拿着火钳继续拨弄壁炉里的灰烬。

那日她听拍卖场的商人说,那条船漏过水,粮食受了潮,可香缇酒坊的人还是买了。

她家酒水的质量一直很好,用变质的粮食肯定不行,那么这些粮食都到哪里去了呢?

足足五十桶,换算上辈子的重量单位,也有足足五吨。

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了,总还是有地方去的。

所以安妮才开始派人盯着。

这下子,安妮怀疑香缇夫人与海盗有联系,更有可能与男爵之死有关联。

她挖出埋在碳火里的红薯,用手一拔,流着褐色焦糖的金黄糯薯热气蒸腾。

草药店,香料店,都是安妮时常去挖宝的地方,找寻其他大陆上的东西,就只能去这两个地方碰运气。

但如果有了自己的船,她就能雇佣水手去找她想要的物资,又或者亲自出海,又或者把船租出去。

白天她去造船坊看过模型,支付了一半的工费,安妮堆在仓库里的杉木正一根一根被打磨,修形了钉成船体,所谓烂船还有三千钉。

这句典故不是白来的,工期预计还得两个月才能成。

秋日的丁戈天气变幻莫测,早晨还出了太阳,晚上便下起暴雨,海面漂泊的船被迫靠岸,一大群湿漉漉的商人们落汤鸡般钻进特丽农花园。

其中就有马格,他海禁时不在丁戈,解禁后还是头一次来这里,特丽农花园开放了住宿的功能,马格还是刚才晓得。

他看见汉姆站在柜台前擦酒杯,扬起眉头上前询问道:“还有套间吗?”

汉姆摇摇头:“二层的套间住满了,有位先生是月租,最短到期的房间也还有三天,一时半会都空不出来。”

马格叹了口气,像是不高兴,他点了一杯渍玫瑰白酒,与同事一起准备吃晚餐。

今日不知怎么,马格与他的同事们都兴致缺缺,个个借酒消愁,谈话间,隐约提到了老板妻子离世的事情上。

亚当端着盘子送酒,正好听见马格在说:“我们几兄弟虽然只是船手,但好歹也跟了先生这么多年,这生意做的好好的,夫人虽然去世了,但也不至于把偌大家业都抛售了吧?”

“马格,你放心,未来你去哪里,我们这群兄弟就去哪里,哪怕是再白手起家也愿意。”

“是!”

“是啊!当年那场海难,如果不是你舍弃亲儿子救了我们,我们哪还有今天这么美的酒喝。”

马格眼眶泛红,泪光闪烁,他低下头,盘算着如果先生真的把船卖了,他们兄弟几个就凑钱买条船,总归还是要干航海事业的。

“大家放心,我去哪都会带上你们。”

饭罢,马格的兄弟们都出去找住宿了,他还独自留在店里喝闷酒,汉姆准备拒客打烊,发现马格还倒在酒桌上,汉姆摇了摇头,他把马格拉起来,背到了后厨。

柜台后,安妮在做营收账目,以及准备这个月的税费,她看见汉姆把马格背出来,失笑道:“他怎么喝的这么醉?”

“马格的老板妻子去世了,要把船和家产都卖了去乡下生活,马格兴许是愁找工作吧。”

安妮听的忽然有了主意。

马格可是在海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船手,如果能跟他合作出海收货,岂不是事半功倍?

小陶炉上煨着蜂蜜水,加了姜片,煮沸之后冷到半暖,罗茜把醒酒药倒给睡在厨房条凳上的马格。

马格咕嘟咕嘟喝完了,还是有些晕,他靠在厨房的锅炉边,睁眼就能模糊瞧见店里的米勒小姐和员工在一起做饭,聊天。

安妮让厨房留了一条羊腿,她亲自腌好了,放在薄薄的深底宽锅里烤,锅沿边还列了一圈面糊贴的饼。

安妮会在每一个结账日过来跟后厨一起吃饭,原来五个人的队伍已经随着业务的增多发展到了十个人。

新招了两名帮厨,以及两个给客房打扫卫生,送饭洗衣的大婶,一名跑腿。

他们都是店里人内推过来的,相对比较稳定,知根知底,手脚也干净,至少安妮每次盘货时,都只有微量的损耗,她工资开的甩掉其他店好几条街,谁会想不开因为这点错误被开除。

安妮每次发工资,都是当着大家都面把所有项目算好了当场发放,工资透明,活儿也透明,大家心里好受。

加餐是福利,新来的员工还有些拘谨,坐在桌子后面吃面包,老员工已经围着安妮定制的炒菜大铁锅,准备第一时间分肉。

亚当在外面守门玩狗,他忽然进屋来,说二楼一号套间的戈登先生回来了,客人点了一瓶葡萄酒,还有奶油炖鸡配蒜香面包。

“他有衣服要洗吗?打扫房间也不用?”客房服务的两个大婶问亚当。

亚当摇摇头:“没吩咐,应该是不要吧,这位客人脾气古怪,平时喜欢出门,也不允许谁进他套间的卧室里。”

住房的客人一共只有五六位,主要是收房钱和洗衣费,单人间每天三十铜币,套间八十铜币一天,洗一件衣服一个铜币。

这部分收入远远比不上酒,所以安妮没怎么抓,只是设置了,让特丽农花园服务更完整。

听到戈登这个名字,安妮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查过几次客房的账单,她也忽略了上面客人的名字。

“这位戈登先生是不是络腮胡?”

“是的。小姐,他有一头浅发,喜欢戴帽子,脸上长了络腮胡,穿着的布料昂贵不说,还出手大方。”

一个洗衣服的大婶说,她有一次只是帮忙倒了盥洗室里的洗澡水,就得到了一枚银币做小费。

那位先生就从来没用过铜币。

安妮刚确定了香缇夫人与男爵的死亡有关,她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感到内心复杂,如果告密,说不准能卖个好,也说不准被牵连。

若是不告诉他,那么也可以少许多事儿。

安妮还是决定不说,她见到老马格醒了,把贴在铁锅上的杂面饼子揭下来,割了一盘子羊肉递给他吃,说不要钱。

“那我就不客气了!马格自己起身分了一杯啤酒,抱着汁水丰富的羊腿肉品尝。”

忽然,安妮冷不丁的声音传来。

“老马格,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前厅,餐桌上摆着杉木船的示意图纸,大小以及储货量。

“这并不是想做你的老板,我现在也没有这个实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艘船所带来的收益,可以做成股份分红的方式,我出船,只占五成股份,剩下的股,你和你的兄弟们可以凑钱来买。”

安妮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马格听,如今股份制已经初现雏形,并不新颖,但很少会有人把产业拆分。

若不是为了现成的航海经验和技术团队,安妮是不好让利的。

反之,从来没有一个船家会跟船手当合作人,毕竟船手没船没资金,只是薪水很高,最多在收益里抽成。

但股份制可就不一样了,马格一眼就能看出来,安妮的船如果跑货运,每个月的纯利润在五百银币左右。

他和兄弟们曾经是年薪七十银币到一百四十银币不等。

可分股份之后,至少每个月能有二百五十银币给他们八个人分,一年就是三百七十五个银币。

这可比以前高了那么多。

国王的敢死队也没有这么高的酬劳吧?

马格心里有些打鼓,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姐能把这些实现,毕竟她一手操办着家族酒坊,每天卖两桶就就是一个金币。

她不缺钱,只缺航海的经验。

马格还在犹豫,踌躇着说自己要考虑,却又听安妮说: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要求,除了运酒之外,恐怕还有指定的运输要求,比如你们可能要去某个国家帮我采购某个货物,也就是说这也相当于我的半个私人船队。”

马格听了,点点头:“你开的价格完全足够要求我们做任何事,如果小姐你需要的话,包括攻打王都也可以。”

他在海上走了半辈子,家里的儿子与安妮差不了几岁,但十年前一场海难,船翻在了大海里,马格用一艘舢板救起了自己的儿子,可他却已经受重伤昏迷不醒,高热不退。

为了给更多健康的生还者腾出空间,马格亲手放弃了他儿子的性命,把他推入了汹涌冰冷的海水中。

如果他能够活下来,恐怕也是一个如同米勒小姐一样活泼聪慧的年轻人。

说到海洋和黄金贸易,总是充满了向往和征服欲。

“我回去告诉我的兄弟们,商量商量,如果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两个月之内我们会来的。”

老马格忽然满含热泪起身离开,安妮并不知道这位老船手在想些什么。

她计划,两日之后,再次参加拍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