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夏小余觉得这一场飞升像是一场笑话,得到的暂且不说,失去的倒是不少。

刚回到人间界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惊悚的事,他的法力没有了。体内无法再调动任何灵力,身体沉着笨重,出招柔缓无力,就像那些凡人一样。

不是看不起凡人,是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力量就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甚至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好在法力被封,容貌也回到十六岁。十六岁的脸和后来并不很像,那时候他的脸被毁了,后来拿药重新调整了一下,调的人审美离奇,把他弄得不像自己。

他又取了个名字叫“夏小余”,他四月出生,已经是初夏,四月又名舒月,万物舒展,舒,余也。

可也不能保证绝对不被认出来,所以他提前跟洛颜学了化形的口诀。想来是刚才那一招太过刻意,被陈持盈发觉。但也不是洛颜的错。

他调动之前从天道那里借来的一点法力,对陈持盈念出口诀。就见陈持盈双眼迷离,看了一会儿,又道:“父王?”

王兄自然是说那位大渊国世子,也就是尧山老祖。父王指的是尧山老祖的父亲。老祖父王只有一位王后,没有其他妻妾。王后体弱,生老祖的时候险些撒手人寰,之后国王坚持不允王后生育,认了兄弟家的几个孩子做义子义女。

将一少年认作尧山老祖已经很离谱,对着这少年叫父王,简直让人怀疑郡主的脑子拿湖水泡过了。

于是夏小余问:“郡主,你没事吧?”

陈持盈晃了晃脑袋,忽然呼吸急促起来,舌头也开始打结:“王、王后?你、你到底是谁?我应该见过你,你好熟悉,可你......为何和王后这样像,我看不清你的脸。”

这下更疯魔了,这少年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怎么能认成个女子?谁不知道当年大渊国灭国后,老祖被当作俘虏抓走,曾经是大渊国第一美人的王后却被丢进军营,最后被人凌辱而死。

夏小余面色担忧:“郡主是不是太累了,看花眼了。”

陈持盈拼命眨眼摇头,脚下也站不稳,灵思和敏思便赶紧过来搀扶。众人也能理解,经历了这么一回大起大落,难免心力交猝。再加上她最一开始就被拉入了幻境,也许中的幻觉比他们更重,此时幻觉还没完全消除,也有可能。

郡女观弟子纷纷劝说陈持盈快回观中休息。

夏小余对着她笑了笑,再转过脸来,笑意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他随手一指:“十个就够,要不就你们十个吧。”

正好是洛颜先前救过的,湖边五人、幻境中五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重楼门几个弟子也想同去,他们扬言要找到聂游,给裴若霜报仇。

夏小余摇头:“裴若霜不是聂游杀的。聂游不敢杀人,他看见死人不敢第一个上前,上前后第一个动作是合上死人双眼,说明他害怕。他从前恐怕也没杀过人,杀死裴若霜的另有其人。”

“是谁?”

夏小余面无表情:“不知道。”

重楼门弟子还欲问,被选出的十人都有些着急,他们都是长卿门弟子,心中惦记着门主,不愿再耽搁时辰,催着问夏小余要怎么走。

夏小余皱起眉头:“先往东再往北吧。”

十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莫名生出一个预感:这好像是长卿门的方向。那人把长卿门的门主带回长卿门,这是什么道理?怕门主离开太久忘了回家的路?

但问题是,长卿门自打被灭门后,就被封住了啊!

而且,那人还带走了聂游,这又是演哪一出?担心门主久别家门,触景生情,特意带个缓解气氛的?

叫人迷惑。

而另一边,洛颜没那么多想法,她的做法就比较简单粗暴:我管你去哪里,只要打破结界,把那两人抢过来,不就行了。

只要拉近了距离,她就抽出腰间红绫抽向那一团黑雾。黑雾立刻聚拢起来抵挡,洛颜也不甘示弱,把那三人都快抽成了陀螺,但遗憾的是,没抽开。

交手几回,黑雾也察觉了洛颜的实力,再被她追下去,迟早会被她抽散。其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雾气开始溃散,凝不成实体,星星点点,像是一滩黑芝麻馅儿。

它变想了个法子,故意将雾气撕开一道口子,把柳子峤推向前面。

洛颜投鼠忌器,自然不会再拼命去抽。但能看见人了,她便换了个法子,改用血丝去抓。

这血丝速度快,角度又刁钻,好几次险些套住柳子峤。

但它在躲闪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一招的弱点:血来自洛颜体内,当她使用这些血丝时,灵力会大量消耗。这东西适合快速攻击,却不适合长期输出。

于是它开始带着洛颜兜圈子,目的是消耗她的灵力。

可这丫头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明知道自己故意耗费她的灵力,竟然不知道知难而退。直到嘴唇都白了,手都颤抖起来,还不收手。简直像个榆木疙瘩,这不知变通,硬刚上去的劲儿,简直能把对手逼疯。

它终于坚持不住了,拼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使了个化形的招数,消失在了一片山林间。

洛颜停下脚步,倚在一棵大树旁歇息,仔细观察四周。

此时已近日暮,有细弱的哭声传来。

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是一片村庄。村庄里房屋稀少,杂草丛生,像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哭声正是从村庄里传来的。

洛颜四处望了望,再也找不到那三人的身影,于是朝着村庄走去。

哭声来自一间茅草屋后,洛颜绕过屋子,便见墙根下,一身穿官服的大汉搂着一女子,那女子穿了一身大红嫁衣,虽被搂在怀里,却并不情愿,奈何挣脱不开,嘴也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像哭声。

洛颜瞪大眼睛,心想这是在做什么?往后退了两步,又听到那二人压低声音的谈话。

大汉道:“若不是我,你进得了这个地方?你能赚得到钱?养得了你妈?你现在所有得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干么不理我?”

女子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想也知道,那大汉一松手,女子肯定会大叫出声。

为什么不能让她大叫?两个人还压低声音说话,难道这荒村里还有别人?这二人身份也好生令人迷惑,他们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好时机,眼见那新嫁娘就要被那官老爷欺负,洛颜立刻跳出来大喊:“住手!快放开她!”

二人闻声,齐刷刷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此时暮色四合,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响。

这二人脸色惨白,宛如鬼魅,眼睛却漆黑,黑得瞳孔填满了眼眶,看不见一点眼白。二人齐刷刷盯着洛颜。

洛颜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不是他们脸白,而是在脸上化了层妆。上妆的脂粉颜色调得太夸张,让整张脸变成了纯白色。

这种打扮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肯定能吓死个人。但有一种人打扮成这样,非但不吓人,还叫人喜欢看。

这种人便是从事职业特殊却很受人们追捧的一类人——戏人。

当世人们喜欢话本子,但只是白纸黑字读起来总觉得少了些趣味,更何况有许多人不识字,想听故事只能央求别人给自己讲。

于是就有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不如让人扮作故事里人物的模样,把故事演出来。戏人便就这样诞生。

也有人觉得站在台上,做出各种丑态,供人们取乐是一件丢脸的事。但当今世道不稳,相比于种田捕鱼,戏人确实更容易赚到钱财,维持生计。

洛颜声音弱下来:“你们是......”

那二人立刻分开,穿着嫁衣的女子道:“我们练习话本子里的情节呢,吓到你了是不是?”

这女子的声音温柔,让人一听如沐春风。想起刚才的窘态,洛颜揉了揉耳朵:“对不住啊,倒不是害怕,我以为他要打你。”

再仔细一看,那男子的官服确实不是当世官员穿的样式,女子的嫁衣上还有些装饰用布包裹着,害怕不小心碰坏了,格外小心。就是款式看上去有点眼熟。

看来是戏班子里的戏人,没想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但也不能全怪她,谁能想到荒村野岭的还有个戏班子?洛颜又问:“既然是戏人,为何在这里?这村子看上去荒废了,是你家吗?”

新嫁娘叹气:“衣裳、饰物、布景,哪一样都要花钱,钱哪里那样好赚了?没钱又怎样去住好地方?不露宿山野就不错了。这里曾经是我家乡,如今人都走了,就变成了这样荒凉的所在。”

洛颜觉得这人真不容易,便安慰她:“你别难过,你穷,别人也不富裕。”谁还不是个一穷二白的人了,先前郡主还没给她钱。

新嫁娘被她的直白震惊,不知怎么接,想了半天来了句:“外面冷,小妹子不介意的话,进屋坐坐?”

扮演官员那人先一步把门打开,洛颜被新嫁娘带进屋,就看见屋里还坐着三四个化着妆,穿着家仆衣裳的少年。

洛颜问:“娘子,你们在排哪一出戏啊?”

这还像句正常话,新嫁娘拉着洛颜在箱子上坐下:“这是洛河神女的戏,讲的是洛河神女嫁人的故事。”

洛颜笑了一下,怪不得看着嫁衣眼熟,原来是仿着自己当年结契时穿的那一身来的。看来这娘子扮演的就是自己,不过,她可比自己美。但刚才那一出是怎么回事?那个人什么时候穿过官服?

她在其余几人身上看了一圈,也没看出哪个像是那个人的打扮,便问:“那,神女的道侣呢?”

“啊?尧山老祖吗?这出戏没有尧山老祖的。”

洛颜震惊:“没有......那神女嫁给谁?”

“嫁给城北王富户啊。这出戏可流兴,小妹子你没看过吗?这出戏是说尧山老祖找到了他心念的那位白月光,二人抓住洛河神女的罪证,老祖和洛河神女和离,抽走了神女法力,从此神女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流落人间,一日被城北王富户看中,强行纳为第五十房小妾。纳妾那日正是老祖和白月光成亲之日,神女得知后肝肠寸断的故事。”

洛颜:“......”这是对反派的回收利用吗?

“我其实也不想演洛河神女,演了很容易被骂。但我没什么名气,戏班子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洛颜心想:委屈大家了。

她觉得自己该走了,还要去找人呢,便从箱子上起身。

可还没往外走,忽然看见箱子底下压着片榆树叶子。这叶子的形状和颜色非常眼熟,就在不久前,郡女观,她就见过这样的一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