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滚滚奔涌的水面上,李业成迎风独立,林管家从下头人手上接过一盒木盒子,递给他。

“捞出来的时候外头油纸包着,里面没进水,没人看过。”

李业成深吸一口气,打开木盒,看了一眼,又立马合上。

不过短短呼吸几瞬,李业成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码头上的大风吹酸他的头,脑海中仍旧晕晕沉沉的。

“是吗?”林管家冷静许多。

李业成没有直接回道,只说:“让他们都停下来吧,剩下的货物不用再打捞,都回去歇歇吧。”

停止打捞,已经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好。”林管家没动,想了想,试探道:“小姐回来了,一切或许还有转机。”

李业成淡淡一笑,“她那个样子,能活着就挺好,再者说,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没办法同她母亲交待。”

“也是,银鹤的心还是太软了。”林管家沉思一会,道,“只是潜智大师说过,她会是一个转机。”

“龙行浅滩,徒叹奈何。”李业成叹气道:“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

李业成似是感叹,林管家的目光却陡然犀利,他极快地瞥了一眼李业成,似是想要从他的这句感叹的话中咂摸出来一点别的意思,可惜没有。

“朝廷派来的漕运总督还有多久到林州?”李业成问。

“据驿站消息,按照那位大人的脚程,还需三五日。”林管家顿了一下,道:“据说这位大人喜欢微服私访。”

那什么时候到林州,以什么样的身份见面,都是未可知的了。

“通知下去,今日开始漕帮上下戒严,不可开酒席,不可聚众闹事,每日分由各位堂主值天,约束管教,帮中不可见生人,不可与人随意攀谈,有可疑之人,立刻上报。”

“今日就有一陌生人。”林管家说,“银鹤将和她一起被廖大带过来的男人带回去了。”

李业成沉默一会,还是顾忌着和李青瑶的关系,谨慎道:“多派些人盯着,顺便查一查那男人的背景。”

——

马车停在野外的小河边上,河边是密匝匝的芦苇荡。

李清瑶不动声色地站在河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车夫转头回去,此刻这儿只剩下她和金鸾两个人,四周安静,只有微风划过芦苇丛,猫儿尾一样地瑟瑟抖抖。

金鸾打个呼哨,而后是三长两短的几声鸟叫,一瞬寂静后,芦苇荡深处传来一声鸟叫应和。

凭借声音,李清瑶能判断出芦苇荡中的人离她们不远。

眼前的芦苇倒了下来,直直地对着李清瑶,没一会儿,木床船头探出水面,紧接着,一根木桨扎在岸边的湿泥中,定住了船。

“七姑!”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少年冒出来,欣喜地瞧着李清瑶,喊道:“十四姑姑!”

“小崽子,怎么是你来了?”金鸾带着李清瑶上船,顺手在那少年头上呼噜了一下,“是听到消息了?”

“嗯嗯!”小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盯着李清瑶好一会,才悄悄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声又喊了一声,“十四姑姑……”

“铜雀从小就和你亲,旁人怎么哄她都说最喜欢你,瞧,我刚叫人送回去消息,这小崽子就巴巴地亲自划船来接你了。”金鸾笑道。

铜雀?行二十一的……铜雀是个女孩子?

李清瑶看向她,缓缓地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铜雀立时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讨到欢喜的狗狗,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邹夫人已经做好饭了,就等十四姑姑回去了。”铜雀开心地划着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系统的声音在李清瑶所在的船驶进青岩帮的地界时响起。

“恭喜您完成任务,解决危机,成功进入青岩帮,您将获得任务奖励,验真牌一张,使用期限:仅限林州境内。使用说明:独行道路上总有不敢信任的伙伴,运用此牌可以测试当时当件事合作伙伴的立场,此牌仅可使用一次,仅限双人场景使用。”

歌声被水浪托起,缓缓流动着。李清瑶仰躺在船上,看着天空晃悠悠地在跑,一直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下来。

迷迷糊糊之间,李清瑶陷入一个带着阳光气息的梦,暖和的气息夹杂着芦苇荡里淡淡青草香——她睡在一棵极大的梧桐树下,树脂包裹着的蝉掉落到她怀中,迎着光看像是玉蝉一般。

梦中物件随心而动,树脂包裹的蝉真成了一个玉蝉,晶莹剔透的,中间有盈盈的光影流过。

绿豆大的小光圈在李清瑶眼皮上跳动,迷糊之间,李清瑶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青纱帐。

背部贴合的地方不是随着流水托动的船身,四周也没有芦苇轻浮的绒毛,眼前青纱帐上一个光圈在闪动着,飘到她的眼皮上。

李清瑶下意识地闭上一只眼,侧头去找光线来源,看清她所处地方的全貌。

她在一间不小的屋子里,屋子的陈设古朴,打眼瞧过去没什么鲜亮的纹样,床侧边摆着一个香案,香案上的莲纹香袅袅地升着,漫出些浅浅的檀木香味。

一个扎着冲天小揪的小孩拿着一只琉璃做的小马,马眼睛是投射出的光圈落在李清瑶的脸上,不动了。

“你……”李清瑶话还没说完,小孩叫着跑了。

“母亲!母亲,姐姐醒了。”

屏风外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

“知道了。”屏风投射出一个女子的影子,她坐在桌子前吩咐道:“你进去帮姑娘洗漱,穿衣,执墨去和小厨房说一声,准备上菜。”

屏风外转进来一个颜色俏丽的丫头,年岁不大,鸭蛋脸,笑眯眯端着洗脸水,服侍李清瑶洗漱穿衣。

“小姐,夫人知道您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又知道你被辛夫人那里的人陷害受伤,又担心又后怕,让小厨房炖了鸡汤给小姐压惊呢。”丫头一边给她穿衣,一边唠叨,“辛夫人这些日子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就连她的下人瞧着我们夫人都敢梗着脖子,动不动就派人来刺激夫人,说小姐你的事情……”

李清瑶听着她的唠叨,穿好衣服,转过屏风。

桌子上已经摆放着五个菜,一个大汤碗,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抬头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

“云烟,给小姐盛汤布菜。”

服侍着李清瑶洗漱穿衣的丫头上前来给李清瑶盛了一碗清汤,贴心地将料碟调好端到李清瑶的面前。

“谢谢母亲。”李清瑶见到邹夫人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她知道这是这句身体残留给她的知觉,可她还是没有想起一点和邹夫人相处的样子,只能装得脆弱,小声地道了一句谢了事。

邹夫人安静内敛,李清瑶怕暴露,一顿饭吃下来安静得可怕,等到两人都吃完,执墨和云烟接连撤了饭。

桌上空了,李清瑶的注意力免不了往邹夫人身上放,她看见邹夫人的手微微发抖,而后这种抖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李清瑶刚想说什么,连珠一般的泪水打在发抖的手背上——毫无征兆地,邹夫人无声地哭了。

她侧过脸,李清瑶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只能凭借她身躯的抖动知道她的情绪的起伏。

一炷香后,邹夫人安静下来,哑声开口,“你回……你的院子里去吧,云烟会跟着你,执墨,你去把她的床铺收拾出来……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陈设,让云烟带着你去仓库选吧……”

邹夫人看向她的眼睛还肿着,眼睛中的神情却异常坚定,“这次能活下来,就好好活着,有什么事来找我就行,我一般不在这里,就在大夫人那里……”

“邹夫人,大夫人说时间到了,您该去凝月堂抄经了。”一个长相严肃的女子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向着邹夫人行了一礼,而后立刻催促她动身,好像押解探视时间到了的犯人一样。

李清瑶还没能细想邹夫人情绪波动的异常,邹夫人就走了。

“大夫人真是的,一天有有半日里都让我们夫人去凝月堂抄经,我们夫人也是心实,喊了就去,伺候大夫人的时间都要比伺候帮主的时间长了,大夫人明摆着是看我们夫人受宠才这么刻意磋磨她,让后来的辛夫人钻了空子。”云烟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一旁的执墨一眼不发,只是在李清瑶目光扫到的时候行了一礼。

“姑娘,我去给您收拾床铺。”执墨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一把钥匙,塞给云烟,“你成日里嘴上不停,都是姑娘惯坏的,少说些吧,带着姑娘去仓库里选些好的陈设。”

“为什么要选新的,以前的不能用了吗?”云烟奇怪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姑娘经了这么一遭,屋子里换新去去霉气,去吧。”执墨推了云烟一把,催促她带着李清瑶出去。

李清瑶跟着云烟出了邹夫人的房间,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执墨还维持着刚才站立的姿势,只是她垂着头,肩膀在微微抖动着。

执墨在哭。

就像刚才的邹夫人一样,她们好似在同一时间内接受了一个事实,而她们所能做的反应只有哭泣。

“今天夫人和执墨姐姐怎么都怪怪的,小姐你也和平时不一样。”云烟一边走,一边嘟囔。

“哪里不一样?”李清瑶随口问道,脑子还在想邹夫人和执墨。

“姑娘是左手受伤了吗?今日一直用右手吃饭呢。夫人礼佛,平日里吃的清淡,您都觉得口味淡,每次来都要另外蘸取蘸水,可今日调好的蘸水一点都沾。”云烟脱口而出。

李清瑶怔在原地,猛地回头。

她们已经走出邹夫人的院子,远远看着,被竹林掩映的院子更像是一座道观,简单干净,没有一丝华饰。

从李清瑶的习惯,邹夫人已经知道原身的死亡。

她的哭泣,执墨的哭泣都是在悼亡这具身体里原本的灵魂。

而邹夫人特意让云烟这么一个心思单纯又了解原主的人跟在李清瑶的左右,是给她传递一个信号——她已经知道这具身体里原主的死亡,但是她不会干涉揭露李清瑶,相反,她会帮助她最快地贴合李清瑶原本的人物形象,鼓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

邹夫人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