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为了北庆,她没什么不能失去的。

荣黎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只依着前世对他的印象,确信他不会光天化日作出那等禽兽行径,退一万步,即使他真的会做,那也只能是她为了杀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眸中浅浅含着笑意,很好的隐藏了野心膨胀带来的压迫感。

赌一把,她赌得起。

荣黎闭上了眼睛。

耳边响起青年轻缓的笑声,好像只是在同她做一个轻松的游戏。

她眼前一片黑暗,除了青年低沉的呼吸声和自己心脏有节奏的跳动声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书房中有不少涉及军国大事的机密文书,被她放置在了不会被轻易找到的地方,即使会被翻出来,她也能很快找到裴烬带走了哪一件。

可是她没有听到任何翻东西的声音,甚至直觉告诉她,裴烬就站在自己面前,半步都不曾离开。

他只是专心地看着她,仿佛是要从她身上取下这件能为二人约定做保的“信物”。

荣黎开始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少女闭上眼睛,似乎在面对一件严肃又紧张的事,她雪白的肌肤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照耀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声细细的牵动着他心里那根弦,时紧时松。

沉默将短暂的时间拉得越来越长,裴烬安静的俯视着眼前的少女,回想起了自己病重之时看到的那个稚嫩的女孩。

他病愈之后便去从军,为了活下去,学了很多东西,在无数次战争中活了下来。

于他而言,生命没有意义。

只是不想死,所以才活着。

直到他在军营中那惊鸿一瞥,窥见了少女转瞬即逝的侧颜和白如月光却染了鲜血的衣袂,月光倾泻如河,离他那样近,可他却怎么追都追不上。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鸿沟,让他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妄念——

天要他亡,他偏要活下去;差距让他不能痴心妄想,他偏要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如今站在她身前,未能落下的指尖隔着微不可察的距离描摹着少女脸庞的轮廓,从细闪的睫毛到小巧的鼻尖,从微抿的唇瓣到规矩起伏的胸脯。

人在眼前,心防却宽如天堑。

他知道荣黎要他去做的事对他没有实际的好处,但仅是一个能够得到她信任的机会,就足以让他赌一把。

“公主可以睁开眼睛了。”他轻语。

荣黎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他的双手,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她狐疑地看向他,“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裴烬从容答:“一件独属于公主的,非常贵重的东西。”

看他神情坦然不像作假,荣黎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展平书案上的“画”,示意裴烬靠近来看。

裴烬这才看到那“画”的全貌,竟是一张涵盖九州的地图,北庆,南武,连东边小小的祁国范围都在地图上标注的十分详尽。

荣黎心里,除了裴烬,还有另一件大事——三年后敌国进犯,她要在那之前做好准备。

她问裴烬,“南武据地为王,在豫州南端与我国形成对峙,国界边上有十几座城池,依卿看,若南武举兵再次来犯,会选择哪条路线?”

裴烬简单看了一眼地图,指向了边境的一座城池。

“若是我,考虑粮草和人马调度,会选择能够最快进犯洛都的中线,在江陵屯兵,直指北庆最南端的濮水,拿下濮水城后可与江陵连成一线,极速深入豫州,直指洛州。”

与她想的差不多,当时增兵,豫州境内最多的兵力屯在了濮水一带,便是为了预防敌人沿此线进犯。

裴烬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又点了三座城,“公主若担心敌国再犯,可在兖州这一片增兵五万,北可护洛州,南可抵御武国,西可支援濮水,东可图祁国。”

听罢,荣黎豁然开朗,同时也为裴烬能提出这样大胆的策略感到惊讶。

养兵不易,但经他这样布局,抵御战线的确更稳固了。

她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那个,“若北庆出兵攻武国,有几分胜算?”

“不好说,变数太大。”裴烬思考认真,也为她这样的想法感到有趣。

荣黎瞥了他一眼,“你这样说,便是觉得没有胜算了。”

裴烬摇摇头,“臣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有志气自是好的,但南武的许将军身经百战,把持着小武王,集大权于一身,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公主认为自己有几分胜算?”

只有两分。

荣黎低头,在心中默答。

但未来会有一个极大的变数,她知道,自己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准备。

她目光坚定,“裴烬,本宫一定要打这一仗。”

“那……便以江陵为突破口。”

江陵至濮水是两国都城之间最近的距离,反攻也一样,避不开此地。

荣黎稍作思考,点头肯定,“你给的建议很有价值,本宫会与众位大臣再议此事。”

“多谢公主赞赏。”

“时候不早了,本宫该去尚书省议政了,你也早些回去做准备吧。”她一边说着,收起桌上的地图,没有再看身旁人一眼。

裴烬自觉占够了便宜,也该卖一下乖,告退离去。

“臣等公主的消息。”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荣黎心情复杂:他无疑是个人才,可不受控制的人留在身边只会是巨大的隐患,已经吃过一次亏,绝不能再心软了。

这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裴烬拿走的信物到底是什么。

她对着镜子认真查看了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又让人几乎把整个书房翻过来,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书房加上一个她,没有少任何东西。

自己不能有任何把柄握在敌人手中,但结果似乎是,他真的没有带走什么。

是想故弄玄虚,让她去纠结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想到这里,荣黎决定暂时搁置此事。

三天后,张家和刘家的请帖几乎在同一时间送到了公主府上。

帖子内容是一样的,刘意与张婉茹不日大婚,两家都邀请她去参加婚宴。

“之前没听说他们有婚讯,怎么突然就要成婚了?”

饭桌上,她好奇的看向也同样收到请帖的何奚,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何奚若有所思,说道:“先前太后寿宴上,刘意不知为何欺辱了太后的宫女莺儿,事后太后竟也没有追究。听刘家的意思,是要娶了张婉茹后再纳莺儿入府,高低给她一个名分。”

听罢,荣黎更加确信了太后与张家的所作所为撇不开关系。

张家能舍一个女儿为太后收拾烂摊子,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做的。

又过七天,刘张两家大婚之日。

何奚前去赴宴。

荣黎推掉了邀请,连太后的召见都不应,留了几位大臣在尚书省议事。

同一天夜里,几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出现在了民坊中,借着夜色遮掩灵活的穿梭在房顶、墙上、巷子里。

他们一番搜寻,停在了一处偏僻无人的旧院外。

今夜无月,昏暗的夜色中,青年把着腰间的剑,埋伏在转角处,眼中盯着本不该有人的旧院子,耳中听见了院中打磨兵刃的声音。

身后身形更壮的青年不悦的撇了撇嘴,念叨:“哥,公主自己有侍卫,要抓几个人还不容易吗,干嘛要扯上你?”

裴烬扯下黑色的遮面,回头看了一眼多嘴的裴勇和自己的副将李毅。

明确地告诉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才是自己人。想得到公主的信任,就得帮她干点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

李毅不言。

裴勇听也没听懂,只道:“我不明白公主的打算,但你是我哥,你说要做,那我一定跟你。”

三人交换过眼神,靠近院子。

院子的墙外走来了两人,看似是过路的,一走到院门前便毫无征兆的拐进了门去,从军多年的三人一眼便看出,那是院子里的人派在外面巡逻的。

赶在下一队巡逻警戒的人出来前,裴勇上去单枪匹马将门撞开。

裴烬跟上去,只留李毅守在外,以防不测。

进到院子里,裴烬才知道荣黎那日同他说的所言非虚——张家真的在外豢养私死士!

从外面看上去不起眼的旧院子,屋里连蜡烛都没点一根,正堂下却有个灯火通明的地下室,少说有三十多人聚集在内。

二人迎面碰上两个正要换班巡逻的死士,被发现后,正面交上了手。

被豢养的死士即便被发现也不会暴露主人的名讳,出手便是死招,必定要致人死地,一旦落了下风便当即自尽,绝不会成为主人的把柄。

难怪公主知道此事也不敢轻举妄动,让金吾卫搜查只会留下一地死尸,打草惊蛇,要他来拿人,反倒容易的多。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没了声息。

裴烬塞上最后一个人的嘴,又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喃喃自语:“只有一半的活口。”

这帮死士,没他想的那么好对付。

但总算是完成了公主交代的事。

留下裴勇看着被捆绑的死士,裴烬独自上去,隔着半掩的院门对外头说:“可以通报金吾卫来拿人了。”

走到院子里,仍旧没听到李毅的回应——李毅绝不是会擅离职守的人。

裴烬瞬间警觉,但为时已晚,院门从外头被踢开,身披甲胄的军士秩序有素地冲进来,他这才看到门外,被捆起来的李毅。

身姿英武的女将军走进来。

裴烬见她脸生,面无表情的问:“阁下是何人?”

龚玉高声下令:“奉公主之命,张进豢养死士,勾结裴烬意欲造反,人证物证俱在,统统拿下!”

不等裴烬辩驳,虎贲军便将其拿下,连地下室里的死士和裴勇也一并被抓,带走审问。

局势天翻地转,裴烬冷笑一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竟是心甘情愿跳进了她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