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在心里念他守规矩懂礼数,这会儿是在干什么?
荣黎惊讶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及时认错,自己找台阶下,不想他浅笑着说了句:“公主的手好凉。”
给了他机会,却只得这么一句。
荣黎没好气地抽出手来,不悦的扭过脸去,“不得无礼。”
“臣知罪。”裴烬默默收回手,挑了只细长的棍子拨弄火堆,“只是见公主精神不佳,想逗您一下。”
荣黎不接他的话茬,望向外头黑压压的雨势,“雨下的这样大,天也要黑了,只怕今日是等不来救兵了。”
语毕,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己的右腿。她感到自己的伤处又热又酸,担心是不是伤情恶化了。
裴烬注意到她的神情,目光跟着落在少女青绿色的衣摆下,若有所思。
“恕臣大胆,公主可否让臣为您看看腿伤?”
闻言,荣黎警觉起来,“看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会治?”
裴烬缓缓答:“臣不敢保证能治好,但您的伤不能一直拖延着,至少让臣看看是不是真的摔断了。”
庆朝开明,虽讲究男女有别,风气却不迂腐,若为治病救人,生人之间有所接触亦能被理解。
荣黎身为公主,府中也有近臣,为着自己的身躯康健,本不该在眼下生出“男女授受不亲”的心思,可……她曾与眼前这个男人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哪怕抗拒,未尝其趣,也依旧为此感到羞耻。
青年依旧坐在她面前,虽与前世有细微差别,但终究殊途同归,终将会变成她的噩梦。
她心中挣扎,伤处的异样感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下去。
给他看看,就算治愈的机会渺茫,也比放任不管,在等待的时候伤情加重要好一些:荣黎终于点了头。
“那你看吧。”
“臣遵命。”
裴烬起身走到她身边,半跪下来,隔着衣裙轻轻触碰她的腿,从脚腕缓缓上移,一直按到膝盖下的位置,才听到荣黎喊疼。
他将裙子撩上去,撩到一半,发现下头的裙摆被不能移动的右腿给压住了。
“请公主恕臣失礼。”
说着,从腰间拔出短剑,干净利索地划破了裙子、亵裤,揭到膝盖上面,终于露出已经青紫浮肿的伤处。
裴烬捏了两下浮肿上方的位置,荣黎咬住唇,闷哼一声——虽然疼但并非无法忍耐。
“如何?”她紧张问询。
裴烬长舒一口气,“还好,骨头没断,只是关节处错位了,需正骨推回原位。”说罢,两手合并在一起使劲揉搓掌心。
见他像模像样的架势,热腾腾的手掌覆在肿胀的伤处,荣黎倍感心慌。
“现在就弄?”
“等不得了,拖的时间太长,经脉逆位,肿胀不消,伤情只会更严重。”裴烬一边解释,指腹摸索上骨头。
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有很大把握。荣黎虽然疼的厉害,也只能选择相信。
“那你弄吧。”
刚答应下来,忍不住伸手抓上他的肩膀,“裴烬。”
裴烬抬眼,看少女粉白的面容,纤瘦的身躯,像朵娇柔易折的花,被他的玄色衣物裹着,亦不失荣光之色,一双圆润的杏眼微有水色,恐是心有慌张,神情却坚定如常。
他稍稍松了力气,安静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若能治好便罢,若能治不好本宫的腿,本宫就要罢你的官,叫你下半辈子都只能背着本宫。”荣黎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放松。
听罢,裴烬微微一笑。
人人都说长公主有天人之姿,圣贤之德,将她捧上常人不可触及的云端。
可他看到的长公主,会疼也会怕,虽在稚嫩的年纪有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的心思,但也终究只是个人——与他没什么不同。
他欣慰地低下头,轻语:“臣愿做公主的手足,为您马首是瞻。”
话音刚落,荣黎感到一阵剧痛,她猛的咬住袖子,疼得直冒冷汗,只听得“咔咔”两声,握在自己腿上的手松开了。
经历这么一遭,她都快虚脱了。
过了一会儿,疼痛果然减轻不少。
“还疼的厉害吗?”裴烬关心问。
荣黎自己摸过去,除了肿胀未消,里头的确没那么疼。
“好多了。”
裴烬伸手到她手边,好生哄着:“臣扶您站起来试试。”
荣黎看了他一眼,将手臂搁在他掌心里,被他扶着,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尝试着走出了一步,行动时腿上还有点疼,但没有刚才那样剧痛了。
还真被他治好了。
荣黎心中高兴,脸上也有了笑容,随口说:“我本以为只有何奚能做到文医兼顾,不想你也有这样的本事。”
裴烬正小心扶着她的手臂,听了这话,面上的欣喜顿时消了大半,试探问:“何大人也替您治过伤?”
“这种倒没有,但我平日里若有失眠风寒之类的的小毛病,都是他亲自配药为我医治。”说起何奚,荣黎的神情都放松了许多。
裴烬听在耳里,看在眼中。
语气微酸,“按理说,何大人身为户部侍郎,该有自己的宅邸才是,怎么到现在还住在公主府上?”
“他买不起宅子。”
“哦?”
“他把自己做官这三年来的年俸都捐给地方安置难民了。”荣黎低下脸,嘴角浮起淡淡笑意,“只要他愿意,一辈子留在本宫身边都无妨。”
裴烬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太嫉妒。
良久才回:“何大人有如此觉悟,难怪深得公主喜爱。”
荣黎迈着缓慢的步子在山洞中行走,太久没动弹,腿麻的很,走两步活动活动经络。
提起为国为民的觉悟,她也不得不夸他几句,“裴卿愿把财宝捐入国库,比起那些沽名钓誉、中饱私囊的官员,卿实在是高洁。”
“捐入国库?”裴烬念露疑惑,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您是说那些珠宝首饰?”
“是啊。”荣黎笑着看向他。
裴烬眼神一躲,垂下头,“都是臣应该做的。”
闲聊着,天彻底黑了下来。
吃过野果后,两个人都有些犯困。
趁着雨小了点,裴烬又出去捡了些柴,回来看到荣黎抱着双膝坐在火堆旁,困的眼皮打架。
“公主睡下吧,养养体力。”
荣黎迷迷糊糊的听着,却放不下心。万一她睡下了,裴烬趁着她熟睡,对她做些奇怪的事……
许是太困了,她一边担忧,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只问:“你不睡吗?”
裴烬在火堆上搭了些木柴,“臣再等一会儿,睡前还要再添些柴。”
“好吧。”
荣黎实在太困了,火烧的那么暖,她歪过身子躺下,蜷缩在他的衣衫中,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便有了睡意。
意识朦胧时,半眯着的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青年低垂在火光前的面庞,白皙的肤色染上一层橘黄色的暖光,时不时扇动的睫毛在脸颊落下细小阴影,美的如同梦境一般。
恍惚中,她看到裴烬抬起眼,温柔的视线随之投过来,如夏日灼灼。
视线在无意间相对,他抿嘴微笑,不动声色的低下脸去。
还没彻底睡着,就做起梦了。
她心上涌起一股热流,身体没来由的软了一下。不解为何有这番心绪,她只装作没看见,闭上了眼睛。
在潮湿黑暗的雨夜,睡了过去。
身前是一团不曾熄灭的火焰,温暖明亮,她睡得很踏实,意识模糊着,仿佛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声音近在身前,似乎与火焰燃烧的声音融为一体。
荣黎睁开眼睛,周遭依旧黑暗,却听不到雨声——她不在山洞里,而是侧躺在榻上,被另一个人搂在身前。
柔软的被褥,浮动的莲香,男人火热的胸膛炙烤着她的身躯,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并无二致,却那么不真实。
她看着他锁骨上的伤痕,熟悉又陌生,喃喃道:“这只是个梦。”
“公主还是不能接受我?”
男人的声音自头顶低低响起,充满磁性的嗓音略有沙哑,透着魇足后的慵懒。
记忆中,她不屑于理会他。
如今,她为此疑惑,更有一丝茫然,反问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为了权势地位,你名声尽毁,遗臭万年也无所谓?”
“我不是为了那些。”男人轻轻抚她后背,搂在肩下的手臂收紧,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身躯紧紧贴在一处,触感、温度、心脏的震动,是那样真实。
荣黎还是无法挣脱。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男人依旧不知厌倦地禁锢着她,一寸一寸缩短距离,将她钉在原地。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我只要你在这里,在我睁开眼就能看到,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要将她拖进万劫不复之地。
暖意渐渐淡去,寒凉卷土重来。
梦境和他一起消失,荣黎感到自己摇摇欲坠,猛然朝不见无指的虚空伸出手,什么都没抓到。
心脏慌张不安,直到——
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