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中一方偏僻的角落里。
张泰沉默着坐在石堆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石子往石头上划,直攥的整个手掌都红了才愤愤的丢出去。
随从在一旁放风,见四周无人才上来关心,“公子,您还好吗?”
张泰咬牙切齿,念叨说:“要不是先帝走的早,姑姑早就做主将她指给我了,还轮得到她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长公主毕竟掌管朝政,公子暂且忍耐些,可千万不能让旁人瞧见您对长公主有不敬之意啊。”
“哼,掌管朝政?”
张泰轻蔑的翻了个白眼,“她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小丫头,不过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姐姐才能稳住朝臣,我姑母是皇帝的母亲,父亲是皇帝的舅舅,我还要怕她?”
闻言,随从神情紧张,四下看看才小声道:“公子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老爷都提醒过,不许对长公主出言不逊,万一给旁人听到,拿了咱家的把柄可怎么好?”
“爹就是太窝囊了,瞻前顾后,迟疑不定。若他早与姑母商议,这摄政大事怎么也不会落到她一个黄毛丫头头上。”
“君臣有别,老爷怎能跟长公主闹僵起来。”
君臣有别……
一姓之差,身份便相差万里。
张泰咬牙切齿,终于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山林中跑马声此起彼伏,间或响起野兽的嘶鸣。
荣黎身骑红马穿梭在树林中,后背箭筒,手中挽着金镞弓,追上猎物后拉弓射箭,动作干净利落。
她身后跟着四个侍卫,每每射中猎物便交给侍卫去收尾,不多时便有了不小的收获。
裴烬陪在她身边,见侍卫们收回来的猎物皆被射中要害,不是一箭穿心便是射中了眼睛、从耳中直穿头颅,一击毙命。
“公主好箭法。”
荣黎勒紧缰绳,将弓挂上马背,“是你送了一把好弓,帮本宫省力不少。”
裴烬满脸笑容,夸赞道:“再好的器物也得人来使用,若无公主,这把弓就只是压箱底的死物罢了。”
荣黎转过头来看他,“你的箭法也不错,要不要也去猎两只解解闷儿?”
裴烬微微低头,“陛下亲自派人叮嘱臣保护公主,不得有闪失,臣怎敢分神去做旁的。”
“那便随你。”
荣黎夹紧马腹,策马往更深处去。
一整日策马射猎,直到太阳落到山头上,一行人才调转方向往山脚下去。
回到围场中,宽阔的草地上已经聚集起不少人,共同组队狩猎的人将猎物堆放在一起,互相较量谁猎的野兽最大最多最凶猛。
荣黎翻身下马,将缰绳拿给裴烬,她独自往众人前走去,身后不远处跟着运送猎物的侍卫。
人群之中,小皇帝高高在上,神情却不太高兴。
本是他授意叫众人回到营地后,各自把猎物堆放在一起一较高下,结果比来比去,他这个堂堂皇帝,连中间都排不上,只比几个文弱的子弟稍好些。
看到荣黎回来,小皇帝暂时忘记了不悦,迎上前来,“皇姐,你回来啦!”
“长公主金安。”众人行礼。
“都起来吧。”
荣黎拍拍小皇帝抓住她袖子的手,同他一起来到营地中心。
一番比较下来,荣黎的猎物最多,其次是张家,再往后是三两结伴一同狩猎的几个朝臣子女。
张家兄妹站在皇帝身侧的右手位,张泰面无表情,倒是他的妹妹张婉茹一脸盈盈笑意,时不时恭维小皇帝几句,连带着也称赞了荣黎。
小皇帝得了恭维,脸色也没好看。荣黎不在意周遭人的吹捧,只吩咐人将猎物带下去处理了,晚上烤肉吃。
她见小皇帝情绪不高,便借着散步,带他到人少的地方说说话。
温柔的宽慰他:“皇弟是第一次围猎,又是咱们这些人年纪最小的,能猎到那些,已经很不错了。”
“真的?”小皇帝郁闷地嘟着嘴,将信将疑。
她轻轻揉他发顶,“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别说打猎了,骑马都经常从马背上摔下来。”
听到这里,小皇帝面色好了些。
荣黎微微俯身看他的表情,笑道:“不难过了?”
“朕本来就不难过。”小皇帝叉起腰来,为了向她证明自己胸怀大度,拿足了气势,“虽然朕的猎物少,但是皇姐的猎物最多啊,咱们两人加起来,便是荣家的猎物比他们都多的多。”
“陛下圣明。”荣黎微笑。
吃过晚饭,众人各自回营帐休息。
亲自将小皇帝送回天子帐后,荣黎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正准备沐浴换衣,转念一想:从篝火旁离开的时候,便不见裴烬的人了。
她问桑桑:“裴烬人呢?”
桑桑刚试好浴桶里的水温,回过头来答:“大将军回营帐去休息了。”
“他去了外围的营帐?”
“是。”
荣黎感觉不妙。
按旧例,围猎是皇帝与王公大臣共同参与,但皇帝年纪小,如今又是边境初定、国家百废待兴,朝野上下异常忙碌的时候,她本不欲举办这次围猎,奈何皇帝坚持,才在人员上退而求其次,办了这一回。
没有大臣参与,她叫了裴烬来,也不担心他会与朝臣接触,为他日后勾结党羽埋下祸根。
可坏就坏在,她早上刚在朝臣子弟面前给裴烬“撑了一次腰”,她是秉公办事,可那些朝臣子弟会怎么想?
她忙吩咐:“把我营帐周边的侍卫帐空出来一个,让裴烬住进去。”
“公主,这不合规矩吧,大将军毕竟是外臣。”桑桑很是为难。
“无碍,按我的吩咐去办就是。”
她态度坚定。
当下裴烬还不熟悉都城中的情况和朝中的势力,一门心思要借她的手参与进朝廷的权力中心,不会傻到对她动手。
桑桑又提醒:“咱们营帐后面就是天子帐,若是陛下问起来……”
荣黎并不避讳,直言:“就说本宫欣赏裴卿的武才,欲同他彻夜长谈。”
“奴婢知道了。”
桑桑离开后,荣黎简单沐浴一番,换了身轻便的里衣,便上榻休息。
春日的野外虫鸣声四起,各处的火把逐渐熄了,只有营地中央的篝火还在燃烧,柴木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噼啪的声响,只有一帐之隔,哄她入睡。
夜色渐深,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定时响起。
睡梦中,似乎听到些细微的声音。
“你出去吧,朕要睡下了。”
“入夜了,外头林子里有孤魂野鬼呢,陛下不害怕吗?”
“你别说了。”
“陛下别怕,有妾身在呢,让妾身在这儿陪着您好不好……”
荣黎迷茫着睁开眼睛,疑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梦,还是真从后头的天子帐中传出来的。
担心皇弟的安危,她从榻上坐起,简单披了件外衣便走出去,绕着营帐走几步便看到了后头的天子帐。
四周一片安静,巡逻队刚刚走过去,天子帐中没有掌灯,借着不远处篝火的火光,她看到了天子帐外侍候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目光闪躲,左顾右看,不像是守夜的姿态,倒像是在给人望风?
荣黎心有疑惑,悄悄走过去。
在夜色的遮掩下,还未靠近天子帐,就听到旁边一道脚步声悠悠靠近。
她警惕地看过去,视野中,一道人影出现在模糊的夜色中,随着距离拉近变得清晰起来。
青年双手抱在身前,衣衫仍是白日里那一套玄色劲装,修长的腿悠闲迈步,越是靠近,表情平淡的面孔逐渐浮起笑意,双手也放松地垂了下来。
同他接触了一天,荣黎从未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观察他。
看了一眼他俊美的面庞,在一刹那的寂静中,她迅速迈步上前,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人逼回了营帐后的黑暗中。
“公主?”裴烬倒退着,很疑惑。
担心他的声音会引得那举止怪异的小太监注意,荣黎忙抬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漆黑之中,裴烬只看着近到身前的娇柔身影,一时连呼吸都拘谨了起来。
他居高而下看着少女,白色的内裙柔滑的垂在她腿边,肩上宽松地披一件青色的外衣,颈下一片雪白的肌肤从领口中露出,像春日枝头将开未开的花苞,需得轻轻拨开,才能窥见其中春色,馥郁满园。
良久,才稳住心神,放低了声音,语气轻松地问:“这是怎么了。”
荣黎刚出营帐不久,眼睛还未熟悉黑暗,抬头看他也只模糊的看个轮廓,并未发现青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你先别动。”
她小声叮嘱,随即侧过身去偷偷观察天子帐前的情况。
那小太监依旧在帐前,看动作很是慌张焦急,帐中隐隐传出些声响,却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皇帝在与人夜谈,还是睡不着在寻乐子打发时间?
掺和皇帝的私事不是臣子的本分。
但她实在放心不下。
荣黎沉下气,决定要过去看看。
还没迈开步子,微凉的空气中一件外衣从身后披在了她肩上,宽大的衣裳将她整个裹在中间,下摆都垂到了地上。
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灼热的让她身躯一颤,熟悉的莲香缠绕在身上,荣黎脱也不是,默默接受也不是。
她转头看向裴烬,不解他为何要做这些没用的事。
裴烬低声答:“臣怕您冷。”
既是恭敬也是好心。
荣黎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身上的确有些凉,也就没有明确拒绝他,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出来走走。”
“不要四处走了,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突然反应过来:那小太监鬼鬼祟祟一定有问题,自己贸然靠近,一定会打草惊蛇。
思定,又看向身边。裴烬没有应答,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本宫睡梦中听见皇帝帐中有奇怪的动静,出来便看到那个守夜的小太监举止怪异,本宫欲进帐查看,你既碰巧路过这儿,便替本宫拿住那个太监,别叫他吵到里外的人。”
闻言,裴烬嘴角一勾,“自当为公主效劳。”
两人一同走近天子帐,抢在小太监发现之前,裴烬快步到了他身侧,不等惊呼出口,一掌劈在后颈上,将人打晕了过去。
荣黎缓步走近,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心情复杂。
这样好的身手、强悍的行动力,若能收归己用该多好:前世便是这样想的,如今再觉得可惜,也不得不打消这念头了。
两人堵住了帐门。
荣黎试探着问里头:“皇弟,你可睡下了?”
声音落罢,没听到小皇帝的回应,倒响起一阵乱糟糟的窸窣声。
直觉告诉她,里头情况不寻常。
荣黎顾不得许多,扯下身上的玄色外衣丢给裴烬,撩开帐门便走了进去。
入目所见,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女子的衣衫和皇帝的玉带,榻上的小皇帝里衣都被扒下肩头了还是一脸懵懂,嘴巴都被人捂住了,难怪没有回应她。
见是荣黎过来,小皇帝眼中露出委屈的神情,但见眼下之景,又觉得自己是做了不好的事,羞愧的垂下了眸。
荣黎紧咬着牙齿才没让自己被愤怒冲昏头脑,看清那胆大包天的女子的容貌后,心中更是气愤。
那是她和皇帝的表姐,张婉茹。
张婉茹比她还大一岁,生的温婉清丽,竟是如此不知廉耻,欺辱君上,背着人对皇帝意图不轨!!
见势不妙,张婉茹慌忙松了手,从榻上爬下来,确认没再有人进帐来,才楚楚可怜的开口。
“表妹,这都是误会,我只是在陪表弟玩闹,不是你想的那样。”
“跪下。”荣黎强忍怒意。
张婉茹犹豫着看向小皇帝,看小皇帝没有要替她求情的意思,才扭捏着捡起地上的衣裳穿起来,扶着膝盖,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