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所率亲兵乃禁卫军。
先帝御驾亲征前线时,太子随行左右,为护太子周全,先帝特许太子立亲兵护卫左右,太子便于军中挑选精兵,立为虎贲军候命在侧。
太子战死沙场后,虎贲军被调去洛都守军中,是与金吾卫齐名的强干精兵。
龚玉听到自己要去率领这支军,顿时来了精神,“末将必不负公主所托。”
荣黎知道她能做到。
第一次见龚玉,她就已经亲眼看到过这个女子凭借一己之力拉拢起来的近百人的山匪之众。
她在欣赏的同时,内心也深为愧疚:若非边境战乱不断,导致百姓流离失所,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生计上山为匪。
只有天下太平,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前世的裴烬教会了她,手中兵权够重,自己的地位才能稳。只有她的地位稳了,皇弟才能平安成长,北庆才有望战胜敌国,最终迎来天下太平。
所以她不能只安于朝堂上的文官势力,多少也该熟悉军中事务,不至于让作为三军统帅的裴烬完全掌握北庆的军防。
她问龚玉:“方才那三位士兵与你交手被打败,为何不见他们怨怼于你?”
龚玉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可怨的,大家在军中同吃同住,都是兄弟,兄弟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啊。”
荣黎也曾在军中待过些时日,却不曾有龚玉的想法。
好奇道:“你身为女子,做了他们的校尉,他们也愿意服你?”
“有何不愿。”龚玉璨然一笑。
看她自信的傻样子,荣黎一时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笑。于是换了种方式问她:“若手底下有人不服你,你该怎么办?”
龚玉攥起拳头,果断回答:“同他较量一场,胜过他。”
说着,又让荣黎想起了她时时提防,迫不及待想要除掉的那个人。
“他不服你,心中必有所提防,你又怎能确保一定能胜呢。”有所联想,闲聊时便在问话中添了几分别样的意思。
龚玉不知她话外之意,只就事论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就花些时间了解他,人非圣贤,谁没有一两处弱点呢,摸清了对方的实力和软肋后再出手,确保一击将其击倒,不给他反手的机会。”
这话说进了荣黎心坎儿里。
像裴烬这样有功的重臣,是不能轻易杀了的。如今稍稍削弱了他的势力,阻止他进入权力中心,可要想不被人非议地杀了此人,还需要一个“罪名”。
她不能等着裴烬犯错。
三年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做。除掉裴烬,是越快越好。
“给你一日时间准备,调令明早送到军中,你到时搬入公主府。”
“末将遵命。”
走出军营,随行侍卫和马车都候在外头,荣黎没有上马车,只点了四个侍卫近身侍候,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桑桑好奇问:“已经见过了龚校尉,公主不打算回去吗?”
“难得来一回,也去东营看看。”荣黎语调悠闲,扭头看她,“也没走多长时间,你累了?”
桑桑赶忙摇头,“奴婢不累。”
又小声念叨:“是何大人说军营里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只恐礼数不周,担心您会受冲撞,叫奴婢帮忙看着些,也提醒您早些回去。”
荣黎无奈叹息,“本宫又不是没进过军营,何奚是担心过了头。”
说话间便走到了东营门外。
隔着一段距离,就见这处营地里的士兵散漫的围在练兵场上,不作规整的列队,也没见台子上有人指挥,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场地中央。
正是太阳高起的时辰,气温微暖,却也不是能热到流汗的温度,场地上的人却有不少溜着胳膊、敞开衣襟,人群中时不时还发出阵阵欢呼,甚是喧嚣。
守门的士兵看到有人来,忙把注意力从场地中央转到眼前。
正要开口问话,便见侍卫从腰间摸出公主府的令牌,瞬间反应过来,领头这位身着白衣的少女,是摄政长公主。
荣黎抬手阻止了士兵行礼,问他:“练兵场上是在做什么?”
士兵答:“是将士们在互练拳脚,闲来取乐的。”
取乐?荣黎皱起眉。
“这个时辰怎么不练兵?”
“回公主,咱们从卯时开始练兵两个时辰,这个档口正是休息的时候。”
卯时练兵,比西营练兵的定时整整早了一个时辰。荣黎的脸色并没好看多少,因她知道这个营地中都是裴烬的兵。
本想来瞧他练兵的日常,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破绽,结果裴烬比她想的还要不好对付。
她走进练兵场。
近到外围时,士兵见了,还没弄清她是什么身份,便纷纷整理起衣裳来,怕污了贵人的眼睛,也丢自己的脸。
行到之处,周遭士兵低头避让,荣黎轻松的来到了场地正中心,终于看到了众人关注的源头。
只看一眼,便偏过视线去。
可看到的景象已经映在了眼底,再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耳边是两个青年搏斗时发出的闷哼,一招一式,有来有回,拳头打在肉上发出敦实的声音,两人打在一起,未见胜负。
青年赤//裸的上半身覆着一层薄汗,光与影勾勒出有力的肌肉线条,精瘦高挑的身形,却能在瞬间爆发出那样大的力度,带起拳风,击打在对手身上。
荣黎不想看,可人都已经站在这里,扭头避开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似的。
她转过眼来正视场地正中的两人。
一样都是赤着膀子,她却不在意陌生青年那麦色的胸膛,只在偶然间瞥见裴烬白皙的肤色,脸颊便热了起来。
短暂的愣怔中,场地中央传出一声痛呼,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只见裴烬拉住青年的胳膊一个过肩摔,稳准狠,将人摔到地上,瞬间分出了胜负。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裴烬站在原地,呼吸一重一喘,俯身对地上的青年伸出手,将人拉起,眼睛却盯着人群前排的荣黎,神情颇为惊喜。
对上他的视线,荣黎感到后背发麻,像给他看穿了似的,很不自在。
“哥,不是说好让着我的吗。”青年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的拍着身上的灰尘,语气幽怨,“要知道你下手这么狠,我就不跟你练了。”
裴烬甩开他的手,“滚一边去。”
说着便将人丢在身后,接过副将隔空丢过来的衣裳,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汗,穿上衣裳,朝着荣黎走来。
副将指挥众人散去,原本拥挤热闹的场地,不过片刻便空了下来,只剩零散几人。
“公主金安。”裴烬半跪到她面前,手上系好腰带。
他脖颈间仍有汗迹,张扬的发尾凌乱太过,哪怕理好了衣裳,衣冠楚楚,也盖不住一身野性的蛮力和眼底暗暗烧着的火焰。
人只是近在身前,荣黎都感觉被他身上蒸腾的热气给熏着了。
她眼神微动,“裴卿请起。”
“公主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臣好出去迎接。”裴烬站起身,自然的接上话。
看到少女脸色不太自在,他抓了下额发,愧疚道:“叫公主看见臣等满身尘土的模样,臣真是惶恐。”
她没想看的。
就算看见了也不当是多大的事。
荣黎避之不谈,反而夸他,“裴卿与将士同乐,实在热闹。”
又是这样客套疏离的语气,荣黎说的不情愿,裴烬听着也很郁闷——他就不能跟公主交心,聊些更有意思的话题吗?
心里有念头,主动搭话:“臣在外曾听闻皇室子弟皆练骑射,太子与二皇子之下,便是公主箭术极佳,不知臣可否有幸得公主指点一二?”
“指点算不上,本宫略懂而已。”
荣黎此来是有意了解裴烬,试探他的弱点,二人有机会相处,正合她意。
裴烬即刻吩咐,“取弓箭来!”
两人在侍卫与副将的陪同下前往靶场,二人各得一把弓、十只箭。
裴烬动作迅速,羽箭一支接一支射出去,几乎是第一支箭刚射出去,第二支箭已经拉上了弓弦,十发九中,最后一支虽虽脱离靶心,却也稳稳的扎在靶子上,整个箭头都没进去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荣黎满弓射出两支,两箭齐发,只五次便射满了十支箭,用时比裴烬还要少,十发十中,每一支都正中靶心。
裴烬笑了起来,拍手称快,“公主射法精准,臣佩服。”
他走到靶前,轻轻一拽就将刺进靶心的羽箭取了出来,回身喃喃道:“可这力道实在欠缺,这样一箭只能致轻伤,实在取不了人性命。”
瞧他说的煞有其事,荣黎也走去看他的靶,两相对比,裴烬的箭没进去的长度比她深了一倍不止。
这样一支箭射出去,哪怕没能正中心脏,也能让人重伤。
她转过脸去,微笑着说:“裴卿的箭是力道十足,不如教教本宫?”
一个意料之外的笑颜,让裴烬有些失神。
“好啊。”他果断答应下来。
荣黎回过视线,又看了一眼靶上的箭,心想:有这样凶悍的力量,哪怕没有外人相助,他也不会被轻易打败。
硬碰硬不是办法,她也该灵活一些,试试以柔克刚。
她主动走到裴烬身边,疑惑道:“师傅们说本宫身为女子,力气本就不大,练练准头用作防身也就够了,不知卿能如何助本宫?”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裴烬淡笑着,将方才取下来的羽箭放回她手中。
荣黎顺势拉弓满弦,对准靶心。
这时候若转身把箭射在他身上,他的兵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胳膊,放松一点。”
青年伏在耳边的低语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的手掌按在她肩头,沿着胳膊滑下去搭在手肘上,将她的手肘抬高了一分。
身体上的接触让荣黎有些紧张,她放松身体,不愿为这些小细节费心思。
忽然,那只大手按到了她后背上。
“肩膀用力后展。”他说。
如今的她,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比身旁的青年小了一圈,他一只手覆过来,都好像把住了她半个后背,总让她感到不安。
因为拉弓而绷紧的肌肉在他的掌心覆盖下,仿佛流过一道道热流,随着后背的展开,穿过四肢百骸,在故作平稳的呼吸中压抑下来,无处发泄。
时间好像被拉长,荣黎感觉头脑发热,暗暗长吐了一口气。
热意刚有所缓解,便捕捉到了耳边一声不可闻的轻笑。
她敏感地问:“卿笑什么。”
裴烬眼中含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量回答:“公主的耳朵红了。”
那声音仿佛是吐息在耳侧,无端勾起她前世那些迷蒙旖旎的记忆,时间隔了许久,本不愿再想起,却再次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仿佛此时如彼时。
她捏紧弓弦,很想甩到他脸上。
“别动。”裴烬适时提醒,“这时候松开,会被弓弦伤到手。”
荣黎瞄准靶心,将箭射了出去。
她放下弓,意味深长的看向裴烬,直言:“裴烬,你莫不是将哄小女子的心思用到本宫上了吧。”
话虽是质问,却带着调笑的意思——自己不过稍稍许他靠近,他这么快就藏不住心思了?
“臣不敢。”裴烬背起手。
荣黎轻笑一声,把弓扔给他,吩咐说:“半个月后,麓山围猎,你来本宫身边近身侍候。”
说罢,转身离开。
在她身后,青年受宠若惊,对她离去的方向拱手,“臣遵命。”